100.100、王爺,妾身來尋你
話音剛落,傅亦珩不自覺的擡起頭來,整個人陷入了驚愕,只是面無表情的擡着頭,定定的看向歐陽景軒。
嘈雜的帳篷彷彿被什麼東西將聲音吸走了,陷入一個巨大的寂靜的漩渦,只剩下面色沉靜,表情平靜無波的歐陽景軒吶吶開口:“這是兒臣的箭,如果兒臣沒有推斷錯,是兒臣誤傷了日昭國的太子殿下。”
歐陽梟雲下頷的曲線緊緊的繃在一起,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沉着臉語氣森冷的問道:“你的箭爲什麼會傷到日昭國的太子?”心中有着些許的僥倖,他甚至希望歐陽景軒說這一切都是搞錯了,然而,這個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他的三兒子,嘴角間清晰無比的吐出了兩個字:“誤傷。”
歐陽梟雲的呼吸有些急促,這是他大怒之前的表現,身邊嘈雜的聲音漸漸升騰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都彷彿利刃一樣,劍劍都直直的插在歐陽景軒的身上,電火石光只見,歐陽景軒和歐陽梟雲兩人都定定的盯着對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其中濃濃的火藥味,雜亂的聲音掩着低語,卻依舊不減一句冷聲的話語驀然間乍響的威力……
歐陽景軒,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爲了和朕作對,你甚至不惜傷了陸少雲,是爲了給朕證明什麼?證明你無心皇位,朕做的逼迫都是無用嗎?亦或者……你是給暗處買風玲瓏命的人看,你根本無心東宮?
“蒼軒王傷了太子,本相作爲一國的丞相出面,希望王爺能給一個說法。”楚凌微微蹙眉的看向歐陽景軒。
夜擎天一雙妖冶的桃花眼眯了起來,日昭國的皇帝雖然沒有來,但是兩國的的巨頭都在這裡……而楚凌當着這麼多的人的面,尤其是他們兩人的面,自稱是“本相”,口氣全然是高高在上的樣子,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眼中劃過一絲凌厲,這是西蒼國和日昭國之間的事情,他作爲夜麟國的皇帝並不好插手,只好噙着一絲觀望的心態,盡觀其變。
歐陽景軒目光淡淡,直視着來人,平靜的道:“楚丞相想要本王給一個什麼樣的說法?”
此話一出口,所有在場的人都噤若寒蟬,似乎狩獵一直以來的平靜被瞬間打破,露出它原本面目猙獰的樣子,所有的一切都尖銳的相對,局勢瞬間緊張了起來。
楚凌面色不改,只是凜然的開口:“身爲西蒼國的王爺卻傷了我國的太子,本相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別有所圖?”
“傷了太子也並非本王所願……所謂‘別有所圖’一說,”歐陽景軒的聲音並沒有多大的變化,眼神也如波瀾不驚的湖面,唯見水光,不見波動,只是漠然勾了下脣角,“本王圖什麼?日昭國的太子之位嗎?”
淺笑一聲,楚凌並沒有任何尷尬之色,當下也不理會,只是微微一笑說道:“王爺圖什麼本相併不清楚,倘若如你所說是誤傷,可王爺又怎麼解釋侍衛在順着此刻防線尋找的時候卻那麼碰巧的撞見王爺?”
一把子清洌洌的聲音伴着放蕩不羈:“事發時王爺與草民在一起,正因爲是誤傷,所以纔不會逃走,甚至王爺並不逃避率先承認此箭乃王爺之物。”傅亦珩的出現大大的出乎衆人的意料,但卻又是在意料之中,細想之下便也明瞭。原本他和歐陽景軒便交好,所以他站出來衆人並不奇怪,只是這樣不顧禮儀規矩的在大庭廣衆之下站出來,倒是第一次。
“哦?是嗎?”楚凌轉過身子看着傅亦珩,“也許這是王爺一早安排好的也未可知……”
“臣妾可以證明,”乾淨清明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都驚愕的看向緩步走出來的上官雪,歐陽梟雲更是皺緊眉頭的看着她向自己行禮道,“皇上,請容臣妾說話句公道話!”
歐陽梟雲臉色有些暗沉,但還是悶聲開口:“說罷。”
“謝皇上!”上官雪盈盈起身,賽雪的容顏也是恬靜安穩的模樣,“丞相,本宮可以證明王爺清白……今日本宮心情煩悶到林中散步,碰巧遇到蒼軒王和傅公子一同狩獵,所以一同回來。”說罷,只將眸光調轉向一邊的楚凌道,“本宮已經是已經貴爲妃位,實在不必爲包庇王兒說謊,還請丞相明察。”
歐陽靖寒緘默的站在一旁,只是冷眼的旁觀着,見楚凌話語間咄咄逼人,不由得也是心下一陣疑慮。
歐陽景軒誤傷了日昭國的太子殿下已然是十分蹊蹺的事情了,更加奇怪的是楚凌竟然死咬着這件事情不放口,倘若這真的是歐陽景軒所爲,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爲誤傷?他眯起了窄而長的眸子,立刻在心中否定了這個想法,以他對歐陽景軒的瞭解,事情絕對不是這麼簡單……這所有的一切實在是太巧合了!
一邊的歐陽梟雲臉上不怒自威,只是朗聲開口道:“今日事發突然,不如請了太子良娣問一下。”
楚凌的眸光轉圜,只是停留在歐陽梟雲的臉上剎那,便轉開了,應允道:“也好,就如西蒼王所說……慕良娣,還請說說當時的情況。”
原本站在後面仔細聽着的慕晚晴被叫到,雖然心中一驚但還是順從的盈盈上前,對着各國的巨頭緩緩行禮,隨後在楚凌的目光下開口說道:“今日妾身正在與太子殿下品酒,原本還好好的,可是不知道從哪裡射來一支暗箭將太子殿下射傷,臣妾十分害怕,所以便叫了人過來將太子擡了回來……”
“良娣有沒有看清是誰射的箭呢?”一個聲音問道,只見夜擾正坐在桌邊,同樣妖冶的桃花眼中是清明的顏色。
“妾身當時驚嚇過度,所以並沒有看到……”慕晚晴的聲音低了下來,眸光也開始閃躲。
“既然如此,那麼良娣的話又有什麼用處呢?”夜擾反問,聲音間有隱約的諷刺。
“良娣的話固然沒有用處,卻也是說明太子殿下是被人暗傷所致,雖然沒有看清來人卻也不能否定他不是有意的……”楚凌話間的意味深長,令所有人都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歐陽景軒。
此時已經落座的歐陽梟雲眉間已經有着隱隱的怒氣發作,只是礙於這麼多人在場,不能失了分寸。
歐陽景軒在衆人詢問的眸光中安之若素的開口道:“本王已經說過了,只是誤傷。”
“固然王爺是誤傷,可是太子殿下是我日昭國的國本,如今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想來西蒼王不會就此放過兇手吧?”話鋒一轉,楚凌將矛頭指向歐陽梟雲,雖然話中不掩鋒芒,但他的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沉穩的模樣,彷彿剛剛的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樣。
“這是自然,”歐陽梟雲凜然起身,頭頂上的額前珠隨着他的動作開始輕微的晃動,發出鏗鏘的聲音,凌厲的眼神略過面無表情淡定而立的歐陽景軒道,“景軒,雖然你是誤傷了日昭國的太子殿下,但是卻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今日就禁你的足,狩獵期間不允許參與三國之間的比試,待回雲蒼城後再做處理。”
轉而面向着楚凌說道:“楚丞相,如何?”
楚凌溫文爾雅的一點頭道:“如此甚好,相信西蒼王也必定會秉公處理!”他眸光微深,心思急轉……他要的不是西蒼帝如果懲罰歐陽景軒,而是想要看看,西蒼帝對歐陽景軒到底噙了什麼心思。
帳內,陸少雲莫的張開眼睛。
時間退回到受傷之前……
陸少雲負手站在狩獵場的邊緣,此刻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只見一個身着夜行衣的人跪在他的腳邊,陸少雲淺聲說道:“你附耳聽過來……”
黑衣人恭恭敬敬的彎着腰將耳朵湊了過去,只聽見陸少雲壓低了聲音說道:“明日孤會在這狩獵場的邊緣飲酒,你便準備好弓箭,發暗號後將孤射傷,然後嫁禍到楚凌的頭上……”
“主公,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太過冒險?”黑衣人似有些不放心,眉心微微聚攏。
“孤相信你,只需要看起來很嚴重即可,孤這次一定要將楚凌扳倒。”眸中劃過一絲凌厲與狠毒,與他平日裡的閒散好色全然不符。
“你只需明日按照孤的意思去辦即可,”他刻意將聲音壓的低沉的說道。
“是!”
翌日,陸少雲正慵懶的坐在桌邊品酒,只見空中一陣飛鳥驚起,他一手摟過身邊的小宮女,順手取下她腰間的手絹將眼睛矇住道:“等下我摸到誰,今晚就是誰侍寢!”
一聲尖叫,兩個女子已經嬉笑着散開他故意經自己的後背對着樹林。
箭已離弦,噙着獵獵的風聲直衝陸少雲飛去,他聽見身後的異響,便故作一滯,箭便穩穩地射在了他的肩膀。
“啊……”他應聲倒地,只聽見身邊一陣嘈雜的混亂,
進到帳篷中後,他便繼續假裝昏迷,實則暗地裡偷聽着這些人的交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歐陽景軒竟然自己站出來承認是他射傷了自己,結果楚凌便抓住了這個機會,咄咄逼人的開始質問,明面上是在維護他,可實際上卻是借他的事情想要讓歐陽景軒更失西蒼帝的心。
憤恨的將手攥緊,連指骨都開始隱約泛白,陸少雲憤恨的暗暗腹誹,好你個楚凌,竟然被你反咬了一口,真是奸詐至極。
正思忖間就聽到衆人離開的腳步,心中不由得一陣失落,緊接着便聽到了腳步聲,他立刻閉緊眼睛,鼻尖有着淡淡的胭脂香味襲了過來,他故作茫然的緩緩張開眼睛道:“孤這是怎麼了……”
擡眼之見到慕晚晴憂慮的眼神,她好似悲慼的說道:“太子殿下你終於醒了,嚇壞妾身了……”
嚶嚶落淚之間,可人兒已經撲到了他的懷裡,他佯裝成既害怕又心疼的說道:“不知道是誰非要這樣暗算孤,不過孤命大,好了美人兒不要哭了,孤看着心疼……”
手指有意無意的在慕晚晴的發間來回遊走着,眼神中更卻露出一個陰冷的目光。
楚凌……
帳內,重重疊疊的月影紗一層層的展開,正前方是一個紅木圓桌,上官雪緩緩的走過去坐下,嘴邊不自覺的溢出一個輕嘆。
“主子不要煩心了,剛剛的事情還好沒有牽扯到您,奴婢剛剛見到您和傅公子走在一起可擔心的要命呢……”芯笌一面有些絮叨,一面斟好了茶端到了她面前。
上官雪默默地接過茶盞,那上面描了青花瓷的花紋,淺藍色的樣式總是讓人覺得很舒服。
打開茶蓋,裡面的菊花朵朵綻放,混合着熱水的水汽嫋嫋升騰,香氣撲鼻。
想也是覺得她會爲此焦心,芯笌便特意將毛芽換成了菊花茶,心下一暖,但還是有些淡淡的愁容。
“主子還在想剛纔的事情嗎?”芯笌讒言觀色,心知自家主子心中必定爲此擔憂。
“只是覺得,蒼軒王的做法讓人窩心,雖是爲了幫亦珩……可如此一來他必定會被皇上遠遠的排斥在政權爭奪之外,原本他就很不受寵了,如今更會雪上加霜了。”緩緩垂眸,睫毛在眼睛下面留下了一個月牙形狀的陰影,上官雪發間的攢心廣玉蘭花樣上垂着疏疏的蜜蠟珍珠也隨着她的動作輕輕的觸碰着她賽雪的臉頰,有些微微的涼意。
“這事情一過,只怕亦珩會更加註重與他的情義了……”輕緩的嘆氣溢出上官雪的嬌脣,仿若天邊耳朵一縷薄雲。
“主子何以說出這樣的話呢,難道傅公子這樣的做法不好嗎?”芯笌反問道。
“芯笌,”上官雪搖了搖頭後才緩緩開口,“我瞭解傅亦珩,他這樣重情重義的性子遲早會害了他的……”
說完,心中也是一陣隱約的疼痛,他這樣的重情重義何嘗不是他們之間的羈絆?
上官雪眸光黯淡了下,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還是不自覺的看向日昭國營區的方向……
帳中走出的衆人稀稀散散,西蒼的皇子也只有歐陽靖寒在場,然而流言的速度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快,剛踏出門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經是婦孺皆知了,就連一些小宮女也都在討論這件事情,回到帳篷中就見到歐陽鈞悎已經在等候他了。
“四弟的速度很快啊……”歐陽靖寒清冷的開口,也和他一同坐下。
歐陽鈞悎挑嘴一笑,接着他的話尾說道:“狩獵剛回來就聽到了,不知道大哥對這件事有什麼態度?”
指尖傳來溫熱的茶水的感覺,歐陽靖寒執了茶輕輕啜了一口道:“如今此事一出,三弟便越發不得寵了,如此一來他離奪嫡的中心也可就越來越遠。”
“大哥倒不認爲歐陽景軒會耍詐?”歐陽鈞悎想了一下後說道。
“以歐陽景軒的聰明,他大可想個更加高明的做法……”歐陽靖寒將語速放緩了一些,看着他說道,“雖然如此,但是並不代表我們會放鬆警惕。”歐陽景軒如若真如表面淡然,就不會得寵那麼多年。皇宮裡長大的人,有幾個心思純真?
歐陽鈞晧微微一笑,將手中已經涼了的茶一飲而盡:“有大哥這句話,四弟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明黃色的帳篷內,歐陽梟雲端坐在龍椅上,面前的鎏金異獸焚香爐正嫋嫋的生氣紫色的輕煙,煙氣輕薄環繞在帳篷內,那種混合了龍涎香和葉百合的香氣緩緩沁入心脾,讓人有種想要昏昏欲睡的感覺。
然而此刻帳內對峙的兩人卻沒有半分睡意,歐陽景軒身着一件深黑色的錦緞長袍,將挺拔的身體拉得越發削瘦起來,如秋水一般深邃的眸光直視着歐陽梟雲隱含怒意的雙眸。
“景軒,你就不打算和朕解釋一下嗎?”歐陽梟雲緩緩地摩挲着上下嘴脣,悶悶的突出這一句。
“兒臣已經說過只是巧合狩獵路過……只是誤傷,父皇還要兒臣解釋什麼?”歐陽景軒靈境的聲線帶着不卑不亢的韻味。
歐陽梟雲眉間的皺褶驀地加深了一層,“巧合?誤傷?你以爲朕會相信嗎?!”他突然把聲音拔高,對着歐陽景軒怒叱。重重的呼吸過後,他甚至希望他能說出點什麼來,哪怕是他其實是想向他示威,想要奪嫡做太子,那麼他絕對不會猶豫,會立刻下詔書封他爲太子,絕不是要他這樣從容的站在他的面前,說着一切都是巧合,他只是誤傷了日昭國的太子,使自己離奪嫡的中心越來越遠。
“真的只是誤傷,父皇息怒。”歐陽景軒的嘴間緩緩漾出這句話,只在“息怒”兩個字上着重了音調。
“出去!從今日起不許你離開方圓三裡!你給朕好好的面壁思過!”歐陽梟雲暴怒的聲音讓門口的小太監不由得都一陣瑟縮。
隨後就見到歐陽景軒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蕭條的秋風凜凜刮過,捲起地上的落葉,顯得十分荒涼,樹上面一陣“嘩啦啦:的響聲,無數已經枯槁泛黃的樹葉爭相落到地上,只聽見一聲聲脆響,便倒在地上,屋裡的晃動了幾下,便停住了。
風玲瓏帶着丫頭站在不遠處,剛好看見歐陽景軒的背影,他的身形原本就修長,配上白色的長袍就更顯得單薄削瘦……
此刻漫天的黃葉,更顯出他身形的孤獨寂寥。不禁心下一震晃動,似乎誰在她的心湖中投進了一塊石頭,“咚”的悶響過後便是無數層層疊疊的漣漪。
款步姍姍,風玲瓏不盈一握的柳腰肢嫋嫋娜娜,更顯絕代風華,“王爺……”輕靈的聲音,帶着另一種悠然動聽。
歐陽景軒應聲轉過身來,只見風玲瓏亭亭而立,杏面桃腮,顏如渥丹,朱脣輕啓道:“王爺,妾身來尋你一起回去。”
歐陽景軒眼中的瞳孔擴了擴,混雜着枯草味道的秋風有點涼涼的拂過他的面孔,同時也翻飛起她身後的薄裙,如墨般的三千髮絲瞬間飄揚,在空中渙散開來,好似墨色入水,緩緩地幻化出一個如夢似幻的形狀,明眸善睞,靨輔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