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14、賭局
楚凌和陸少雲同乘一輛馬車,一路上倒也順暢,只是走到半路上的時候開始下起了暴雨,雖然耽擱了一會兒,但是還是繼續上路了。
雕花窗櫺在馬車軲轆顛簸在路上的動作,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出聲音,楚凌神情悠然的飲着茶,慕晚晴被支走,此刻車輦中只剩下他和陸少雲。
“殿下對這次的狩獵怎麼看?”楚凌好似漫不經心的問道,手下還在斟着茶,還算恭順的遞到陸少雲的面前。
“孤嗎?”陸少雲提起嘴角一笑,取過茶盞,那上面釉了青蘭色的蘭花,他緩慢的抿了一口道,“孤覺得這個歐陽景軒似乎十分不招西蒼帝待見,孤估計……他是沒什麼當皇帝的可能了,倒是這個西蒼帝和夜麟國的皇帝好似十分交好……”
陸少雲表面裝作神情淡淡,但是私底下卻一直密切的注意着楚凌的動作,只見他好似並不在意,就連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儒雅,舉手投足間都帶着一種天生的溫潤如玉。
然而陸少雲知道,楚凌這種心思深重的人,永遠只會是表裡不一,就算此刻內心翻涌如海,但是表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他試圖在楚凌的身上找到任何的破綻,但是卻很失望的發現楚凌並沒有暴露一絲一毫的不愉快,或者說是他可能暴露出來了,但是他並沒有發現。
楚凌端起茶盞的手放了下來,陸少雲注意到他的大拇手指上不知何時置了一隻墨綠色的扳指,只見那隻扳指通體漆黑泛綠,玉面圓潤極其富有光澤,一看就知道那是上品,光滑的玉面上仔細的雕刻着許許多多反覆的花紋,看起來特別的精緻。
楚凌微微窄了窄眼簾,瞳孔移到眼角看了一眼陸少雲道:“殿下就不埋怨蒼軒王射傷了你嗎?”
陸少雲的心中一沉,但還是一笑道:“原本也是孤自己不小心……到也許真是一個誤會!”言語間有着些許的閃躲,所有的話都說得模凌兩可,陸少雲注意到楚凌將手指上的扳指緩緩的轉動着,那墨綠色的玉便忽明忽暗的反射出外面的光。
他在試探他!
到底楚凌在日昭國的勢力雄厚,陸少雲不由得心下一驚後故作鎮定,隨即裝傻道:“難道丞相認爲他別有所圖嗎?”
“太子不懷疑,本相自是不會懷疑……”楚凌將“本相”兩個字說的很輕巧,但是明顯的便看到陸少雲的眼中有着一閃而逝的不悅,在太子殿下面前自稱“本相”,這是原本就不打算將陸少雲放在眼裡。
陸少雲緩緩一笑,道:“那麼丞相認爲呢?”
楚凌臉上的神情淡淡的,似乎並沒有過多的表情,但是陸少雲心裡明白,他越是這樣的神情,越代表這件事情有蹊蹺。
楚凌的聲線扯起,帶着薄涼的意味:“蒼軒王故意射傷了日昭國的太子,這樣做的緣由是什麼殿下沒有想過嗎?他爲什麼承認的那麼快?”他的語氣雖然緩慢,卻讓人覺得急促,“難道就沒有可能是誰在背後指使的嗎?”
心頭一緊,陸少雲表面上仍舊是困惑不解的神情,蹙眉問道:“難道是想殺了孤?”隨即做出一副驚恐的表情道,“孤是真的沒有想到……
“是嗎?”楚凌問的輕巧。
陸少雲卻是心底一震,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眸光一閃爍,道:“還是得多丞相的提醒,不然孤到現在還矇在鼓裡……”
楚凌微微眯起雙眼,剛剛陸少雲借喝茶躲避眼神的小動作他不是沒有看到,看了他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只做不動聲色,他微微一彎嘴角道:“那還要多謝太子殿下和皇上的信任和器重。”
“那是自然,孤與父皇都是十分放心丞相的,”陸少雲挑眉說道,眉眼間全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的形象,“有丞相這等英明的人父皇和孤的身邊,孤和父皇都很是安心。”
陸少雲的話聽起來有些討好的意味,但是楚凌只是微微一笑,便不作理會。
夜晚,大雨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正堂中,一隻鎏金異獸的香爐正嫋嫋的飄散出縷縷青煙,在這溼氣瀰漫的冷夜平添了幾分沁脾的幽香。
一身白緞,上面淺淺的飄繡着月牙白的圖案,領口袖間皆是滾了金絲所繡的細密條紋,三千青絲被一個純金鑲嵌紅寶石的髮箍束起,正襟負手立在一邊,頭頂是一個黑色的斗笠。
忽而一陣風,幾個黑衣人伴着一身的雨水,恭敬如斯的走了進來。
“主公。”幾個人身上都是溼漉漉的單膝跪地面對着背對他們的白衣男子,水滴滴在地上,帶着泥土的顏色,黑布蒙面,那黑布下面隱約的蠕動:“蕭悅樓有新的變動。”
“如何?”斗笠下傳來一把有些陰戾卻不見平仄的聲音。
“現在買生和買死的比例是三比二。”爲首的人一垂頭,安靜的回答。
外面的雨聲還是噼裡啪啦,不見雷聲只見雨,瓢潑似得不斷的打落下來,敲在團雲密佈形狀的滴水琉璃瓦上濺起高高的水花,綻放在空氣中。
一襲白衣的男子脊背挺拔,但是依舊沒有回身。
買生和買死的比例是三比二,那也就是說許多人都已經倒戈……從風玲瓏死而變成了買風玲瓏生。看來狩獵場上的事情已經被人泄露了出去,蕭悅樓上下賭注的人便覺得幾次三番都被風玲瓏逃掉,看樣子是生還的機率比較大,所以才紛紛倒戈買蒼軒王妃生。
斗笠下的眉如墨畫,此刻也緩緩的顰蹙了起來,他閉上眼睛,沉吟了半晌纔開口道:“賭風玲瓏死的人還有哪些?”
身後的黑衣人擡頭望了一眼前面的白衣男子,隨後才低下頭說道:“基本上都是綠林上的人……”
沉默,再次蔓延。
身後的幾個黑衣人都是一言不發,但實際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是定定的盯着地面。
如今生死的比例漸漸的平衡,那麼這樣一來便是兩邊勢力均衡起來,如此一來,挑起爭端便更不容易了……驀地張開雙眼,白緞襲身的男子緩慢的轉過身子,隨後走到幾個黑衣人的面前,眸光從黑色蟬翼一樣的薄紗之下探出來,凝視着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聲音好似寒冬臘月的空氣一樣乾燥冰冷:“現在綠林上的人買死的比較多,倘若他們想要贏錢的話,就必定會採取一些手段,我們只需要在這些手段行駛之前,加一把助力。”
跪在地上的幾人都側首對視了幾眼,隨即爲首的人緩緩一躬身道:“是,屬下明白!”
“嗯,”輕緩的點了點頭,白衣男子道,“去吧!”
“是!”幾個人應聲之下,齊刷刷的起身離開,只是一瞬間便消失在密集的雨簾之中。
白衣男子清幽的踱着步來到正堂的桌子前面坐下,修長的大手搭到了一邊的桌子上,只見大拇指處一支閃耀着上好光澤的墨玉扳指正被食指的指腹推着緩緩轉動。
蕭悅樓。
一樓仍舊是熙熙攘攘的熱鬧,絲毫沒有因爲冷雨而澆滅熱情,反而是情緒越來越高漲。
一小羣人坐在離賭局中心不遠的地方的小桌子上正在討論着什麼,只聽到其中一人說道:“在這樣下去我們可是要賠大了,萬一這蒼軒王妃死不了呢?”
他對面的那個人蓄了一臉的大鬍子,看起來很威猛的樣子,只見他將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向桌子上一放,“那有什麼辦法?她要是不死我們就只能認栽!”
“那也未必!”一道聲音從一邊的人堆中傳來,只見一個滿臉麻子的小個子走了出來,桌子周邊的一小撮人紛紛看向他。
第一個說話的人擡起頭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那人走到衆人的跟前,故意將聲音放低,引得許多人都將頭湊了過來說道:“我們賭她死,她死了我們不就贏了嗎?”
衆人一下子將頭散開,對面的大鬍子已經有些惱怒了,吹鬍子瞪眼的說道:“你這是在說廢話嗎?”
“怎麼可能是廢話?”那小個子將兩手一攤,一臉輕蔑的道:“找人把她殺死咱們不就贏了嗎?”
話音剛落,原本怒氣衝衝的大鬍子就愣住了,周圍的幾個人全部都噤住了聲音,齊刷刷的看向他,那個滿臉麻子的小小個子被看的有些發毛,道:“我……我就是打個比方,你們幹什麼這樣看着我?”
第一個說話的人收回目光,便不再開口,那大鬍子扯着嗓門嚷嚷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隨後指向那個衣襟剛開始打哆嗦的小個子道,“行了,你也滾蛋,外強中乾!”
那個小個子還要說些什麼,結果只是張了張嘴,看到那大鬍子漢子又要發作,只好灰溜溜的跑掉了。
留在桌子上的兩人對視了一眼,便已經瞭然一切……
小個子急速的溜到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向脖子下面摸了摸,便見一張人皮面具撕了下來……同時施展功力,那原本矮小的身體頓時發出駭人的“咯咯”的聲音,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一個身材矮小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個身高八尺的男子……外面的大雨將這一切掩蓋的很完美,那男子細看了一下週圍以後,才消失在雨簾當中。
深夜,雨越下越大。
外面的大雨還在繼續,天空一直陰霾着,讓人絲毫察覺不到深夜的來臨,冷風輕叩着有些腐爛的木頭窗子,卷着草木被雨水浸透的溼冷氣息透過有些破爛的窗戶。
銅臺上的燭火燃得久了,那燭芯烏黑蜷曲着,連火焰的光明也漸漸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緋紅籠紗的燈罩中虛弱地跳動着,那橙黃黯淡的光影越發映照得禪房內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
風玲瓏蜷縮在被子裡,臨近冬天了,這禪房又年久失修,榻上越發的冷得冰人,身體中的餘毒未清,歐陽景軒也是爲她把了脈之後才放心休息。
似乎是習慣了,再或者是察覺到風玲瓏的怕冷,歐陽景軒見上榻後蜷縮在被子中半天都沒有動的風玲瓏,心下有些隱忍,不由得伸出手去將她攬入懷中。
風玲瓏的臉有些微涼,這一次十分順和的依靠在他的懷中,緊閉的眼睛睫毛有些微微的顫動。
半晌無言,歐陽景軒看向懷中的風玲瓏,只見她眼瞼下面眼珠還在滾動着,心知她也還沒有入睡,張了張嘴,剛想開口,就感覺到兩人只見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一驚之下也皺起眉頭,剛想伸手去檢查就聽到懷中的風玲瓏驚叫了一聲,隨即猛地張開雙眼。
被窩中傳來一陣“吱吱”的悶聲,風玲瓏嚇了一跳,這聲音像極了老鼠,不由得身子一縮,觸電似的逃出歐陽景軒的懷抱坐起身子,只見到他眼疾手快的將手探進被褥中,閃電般得抽了出來。
“吱吱——”一團毛茸茸的白色物體在歐陽景軒的手間倒掛着,因爲被揪住尾巴而是十分不滿的大叫着,四隻爪子齊刨,似乎想要掙脫自己尾巴上的鉗制。
“寵兒?”風玲瓏有些哭笑不得的看到正在歐陽景軒手下掙扎的靈寵,就見到它好像聽到了就行的聲音一樣,努力仰起頭,紫色的大眼睛有些溼潤,緊緊的定着風玲瓏,口中不斷的發出“吱吱”的聲音。
風玲瓏有些失笑,原來是因爲天冷,這個小傢伙兒竟然不知何時躲到了他們中間取暖,大約是剛纔兩人靠的太近擠到它了,所以它才叫出了聲。
歐陽景軒蹙起眉頭看着手中扭動的靈寵,禁不住有些不悅,隨即隨手將它丟到榻上,它立刻鑽到了風玲瓏的懷裡,戰戰兢兢的蜷縮成了一團兒。
“睡吧,”歐陽景軒沒有多說,只是躺下身子,風玲瓏抱着靈寵也重新躺下。大約是因爲剛纔的事情有些尷尬,歐陽景軒沒有再去碰風玲瓏。
翌日清晨,窗外面的天還是鉛灰色,歐陽梟雲剛剛用完早膳,就聽到外面高南求見。
“進來。”歐陽梟雲用棉絹拭了拭嘴,便見到高南渾身有些泥濘的進到破廟中
“啓稟皇上,下面有侍衛報告,說是在附近發現一個村子,正因爲連日的大雨而造成塌方受難……”高南單膝跪地的恭敬稟報。
歐陽梟雲即刻站了起來,聲音不怒而威道:“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微微一頓,“高南,你去傳朕的口諭,調配人手去探查情況後,協助村民救災。”
“是!”高南拱手一行禮,隨即起身急忙想着門外面走去。
一邊的蘇婉儀蹙起了一下眉頭,就見到歐陽梟雲轉過身來道:“三德子……”
“皇上……”三德子上前。
“你去叫上老二,帶幾個太醫一起去看看那個村子可有需要……”歐陽梟雲眸光微凝,“另外,找了靖寒,傳朕的口諭,讓他也跟着去幫忙。”
“喏!”三德子應了聲轉身便出去了。
珍妃的禪房中,一個小宮女正在珍妃的耳邊竊竊私語,隨即她便詫異的出聲:“什麼?皇上也讓二皇子同去?”
“是的娘娘。”聽到那小宮女的回答,珍妃若有所思的將手中的桃木梳子放下,蹙起眉頭。
難道皇上有意從靖寒和歐陽晨楓的中間立一位太子嗎?她垂下眸光,半晌緩緩的擡頭,眼中有些些許算計的光芒。
流言總是流竄的飛快,這天中午,皇上欲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只見選擇一人立儲這樣的話便流傳到了歐陽景軒的耳朵裡,然而他只是很冷漠的不予理會,天氣冷,這幾日他對蝶夫人愈加的關懷備至,倒是顯得風玲瓏這個正妃有些難堪了。
午間用膳,歐陽景軒便去單獨爲了蝶夫人請膳,更是讓琴姬對風玲瓏的諷刺愈加過分……然而風玲瓏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好似並不在意,結果惹得琴姬的火頭更大了,明明就是名不符其實,爲什麼還要裝出這樣一副道貌盎然的樣子?
琴姬心中不痛快,吃東西時一不小心嗆到了,一邊的歐陽景軒雖然蹙了眉,但還是關係的咦道:“怎麼這樣不小心?”
琴姬見到歐陽景軒軟言詢問,頓時還有些受寵若驚,但很快便被得意佔據了,便小聲的說道:“奴婢不小心而已,勞王爺掛心了……”說罷,還想拋一個得意的眼神給風玲瓏,卻見到風玲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不由得眼底有些慍怒,但是礙於歐陽景軒在場,便沒有發作。
而就在此時,大雨翻飛下,留言越發的四起了起來……
“哎哎,聽說了嗎?那個蒼軒王妃還不如個姬妾呢!”一個小宮女正和另一個在牆角嘰嘰咕咕的嘀咕道,“我聽說啊,蒼軒王對姬妾都比對她好!”
“真的假的啊?”
“不會吧……”
“怎麼不會啊?”小宮女在對面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輕蔑的猝了一口道,“我看就是,要不然怎麼人人都這麼說?”
“人人都在說什麼?”突然,一道凜然脆生生的聲音驀地在兩人的身邊響起,驚的兩個宮女頓時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