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季節, 除了花匠們精心打理的菊花,或是遠處一片的蒼翠松柏,真的再無其它什麼好看的了。
但顓孫肅行依然有好心情在園子裡走一走。
兩個人走在一段瓦片鋪就的小路上, 七八步開外跟隨着大夫和十幾個婢女侍從, 一行人悠閒的信步於庭院之中。陽光鋪在水面上, 折射出粼粼的光亮, 映在顓孫肅行的眼中, 明亮而生動。
他微微轉過頭,眼角注視着杭豫左,輕聲說道:“昨兒聽你所言, 似乎孩童時期過的不大好?可以和我說說麼?”
杭豫左目不轉睛的望向水面,反問道:“告訴你的理由?”
顓孫肅行噎了一下, “我好奇。”
杭豫左道:“理由太簡單, 沒告訴殿下的必要。”
顓孫肅行眯了眯眼, 有點把杭豫左推到池塘裡去的衝動。他忍了忍,怎麼說杭豫左在他興奮的忘乎所以的關頭, 提醒了他。
既然單純的好奇引不起杭豫左的興趣,他只能更進一步,“我關心你。”嗯,出於戰友的關心。
“原來殿下對豫左過去竟是一無所知。”杭豫左輕嘆道,但神色之中未有絲毫悲傷。
“……”顓孫肅行揉了揉額角, 說實話, 他對杭豫左的過去, 僅限於他是有名的申南書院院長的得意門生, 似乎是院長的故人之子什麼的, 去年初到帝都便名滿整座城,還沒考試呢, 上門說媒的人絡繹不絕。可惜後來,年輕人難免因爲奉承的多了,於是狂妄自大起來,今年年初得罪了禮部和吏部的兩位尚書,自此與功名利祿再無緣分。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學識是做不了假的。這種有才學卻仕途無門的人,收起了旁的心思,最適合拉來給敏筠做老師,順便來給他出謀劃策。
然後又經過蘇濛和他的考察,確保人品無虞,但是……有道是日久見人心,趣味方面真不敢恭維。
顓孫肅行又揉了兩下額角。
算了,和他的計劃無關,也無足輕重,就別想那麼多了。
熊大夫見皇太叔面色似有不快,正要上前來寬慰兩句,卻忽地聽杭豫左開口了,像是平地一聲驚雷,讓他硬生生的剎住了腳步。
可明明是平淡如白開水一樣的語氣,怎麼回事?
熊大夫望着那俊雅的書生,百思不得其解。
“我出生在安鳳郡,父親是擺攤賣字畫的小商販,日子過的和樂美滿,直到七歲那年城裡發生瘟疫,全家只有我沒染病,趁着騷亂被父親推出城門,逃到其他地方去。”杭豫左頓了頓,平靜的眼眸裡毫無漣漪,似是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可是哪裡都不太平,那一場瘟疫蔓延的太快,加之饑荒,九死一生才活着來到申南郡,僥倖得書院收留,一門心思的讀書,考功名。”
說到最後,他的脣角才展開一絲譏嘲而無奈的笑意。
顓孫肅行明白,十幾年的努力和唯一的願望,在即將到達終點的時候化爲泡影,一般人都得瘋……也只有經歷過困苦磨難的人明白人生是要往前看的,才能好好的繼續活下去。
當初他問過,杭豫左答曰:“人生還有更多的選擇,何須吊死在仕途一條路上。眼前可不就有新的道路鋪開來了嗎”。他聽後,十分欣賞杭豫左豁達樂觀的心態。
“你逃到申南郡的路上都遇到過什麼?一個七歲的孩子,走那麼遠的路遠比成年人要困難的多的多,必然……得到了哪個貴人相助吧?”
“伸出過援手的人,不論貧賤富貴,都被我視爲貴人。至於這一路,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一件連着一件,要真正說起來恐怕十天十夜也說不完。殿下,不如我們拿來做睡前的故事可好?”杭豫左微微一笑。
“……也行吧。”顓孫肅行心裡頭琢磨起來。
杭豫左脣角上揚的更多,驀地轉頭看向顓孫肅行,墨色的眸光深邃,緩緩說道:“那些事,我一一清楚的記着,一定會十分生動的講述給殿下聽。也同時再回憶一次每一個幫助過我的人,我懂知恩圖報的道理,所以會竭盡我所能,去報答那些人,他們給予我新生,縱然是刀山火海,我亦不懼一絲一毫!”
熊大夫怔了怔,豁然明白之前的疑惑。
氣勢是不能被外表所遮蔽的。
顓孫肅行回望着杭豫左,冷不丁覺得他的目光中似是包含着什麼,可他越是緊緊的盯着,越是無法看懂。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心道這人真喜歡給自己臉上貼金,一會兒變態一會兒又好品行,真是看不透的一個人,“豫左找到那些貴人了嗎?”
“尚未。”杭豫左搖搖頭,“況且我也需要有了本事,才能報答貴人不是?”
“我看你現在挺有本事的了。”顓孫肅行拍拍他的肩膀,“你看你今時地位不同往日,又和本王關係親密,說一說都有那些人,本王幫着你一起找,早日了卻了你的一樁心願。”
“多謝殿下美意,”杭豫左稍稍欠身,“豫左認爲現下還不是時候。”他意味深長的看一眼顓孫肅行,後者立時明白過來。
顓孫肅行摸了摸脣上的小鬍子,雖說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可杭豫左推三阻四的態度就是讓他覺得挺不爽。
杭豫左接着說道:“殿下如此關心豫左,我銘記在心,不敢拂了殿下好意,待時候到了,厚着臉皮請殿下相助。”
“……好。”顓孫肅行現在就很想知道到底都有誰幫助過杭豫左。可人家死活不說,他就算把人腦子剖開來了,也看不到究竟。也許蘇濛知道的更多,但眼下是指望不上了。
他嘆口氣,又道:“你琢磨琢磨,晚上好好的把事情一件件的說給我聽。”說完轉過頭,望向月洞門,只見王靈急匆匆的跑過來,“先不說這個了,咱們看看周駙馬的猴戲演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