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原來如此沉重!
陽炎聽完她的講述,久久沉默着,消化着心中激盪不已的複雜情緒。
雖然很多地方都是一筆帶過沒有細說,但那件事的來龍去脈,林如夢已經非常詳盡地告訴自己了,前因後果都明明白白。
陽炎心中的所有猜測都被證實了,沒有任何可質疑之處。
林如夢的師尊,數十年前有着九州第一美人之稱的極樂門聖女林青鳶,就是那無數次在他夢境中出現的被喚作“鳶兒”的女子,讓他莫名哭泣之人。
同時,她也是自己除了那埋葬在記憶深處的襁褓之時外,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聞任何人提起,任何形式記載都沒有,彷彿根本不存在的……母妃!
林如夢口中的那個男人,便是自己的父皇,天陽皇朝當代陽皇,炎興皇帝,陽頂天!
甚至,他還曾有一個早夭於世的皇姐!
原本一個完整的家庭,早已是支離破碎!
心中翻騰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陽炎反而越發平靜起來,是林青鳶背叛師門也好,是極樂門不通情理拆散她和父皇也罷,過去的是非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經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父皇這些年過的並不如你想的那麼好。”陽炎平靜說道,這不是辯解,而是事實。
都說帝王無情,儘管在他嶄露頭角之前,多年來父皇對他漠不關心,但他能夠感受到父皇對自己並非真的冷酷無情,好幾次夜深之時他曾隱隱感覺到牀榻旁邊彷彿有人,沒有驚醒反而給予他極大的安心,待他睜眼時卻只是空無一人。
但他心裡隱隱清楚,那並非錯覺,也並非夢境,而是真的有人來過。
那個人是誰,他不敢去想,卻心如明鏡。
之所以不敢,是因爲那個人出現在牀榻旁時,陽炎除了感到安心之外,還感覺到了另一種截然相反的異樣情緒。
以前陽炎沒有多想,而今明白了真相的他卻反應過來了。
那是……恨!
恨自己的出世,讓他失去了一生摯愛!
所以這麼多年來,父皇對他的關心甚至不及對其他皇子,連見面的次數都少得可憐,直到他在武道上的天賦展露出來,對他的關注纔多了起來,但這種關注大部分也只是基於對天才的欣賞,摻雜其中的父子之情能有多少呢?
恐怕父皇自己也都搞不清楚了吧?
無論是愛是恨,父皇都不可能對自己無情,何況是對林青鳶呢?
這些年來,父皇從未提及母妃的隻言片語,並非遺忘,而是掩藏在了內心深處,作爲一位合格的皇帝,他的一個舉動都干係到無數子民,他的心決不允許受到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擾。
即使如此,父皇多年來勵精圖治,忘寢廢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提升天陽皇朝的國力,運籌帷幄,以手執棋,如履薄冰,何嘗不是在韜光養晦,以待利劍出鞘之日?
劍指何方,也許父皇早已有了計較。
帝王的威風只是表面,內裡卻是沉甸甸的責任,世上有幾人知帝王心?
論及苦,或許父皇纔是最苦的那個人!
林如夢看着他的眼睛,平靜而嚴肅,目光顫了下,終於還是將眼底的那一絲神色收斂了起來,他不喜歡聽那就不說。
但是……她是不會原諒那個男人的!
“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林如夢咬着下脣猶豫了下,輕聲問道,秋水眸子之中閃爍着希冀之色。
“這些都是她親口告訴你的?”陽炎問道,口中的她是誰不言而喻。
林如夢點頭回道:“我十三歲時才被門主選中帶到極樂門,那時師尊已經從地牢裡走出,雖然早已不復昔日榮光,好歹有門主暗裡幫襯倒是相安無事,見與我有緣,就將我收入門下。”
陽炎暗暗蹙眉,問道:“是極樂門門主找到你的?”
“嗯,我是一名孤兒,襁褓之時被遺棄在一大戶人家門口,老爺和夫人都是好心之人便收養我做了義女,十歲之時家道中落,夫人就想着將我嫁給當地一商賈之子,一來對方家境富裕不但足以讓我豐衣足食或許還有資源供我修武,二來家裡少了一項開支也能勉強度日,這本是兩全其美之舉,我卻不願意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所以離家出走了。”
說到此處,林如夢忽然眼裡有了淚光:“卻沒想到,那一別竟是永別……老爺和夫人原先本是一對江湖俠侶,時常打抱不平,得罪了許多人,我離家之後不久,就有厲害的仇家找上了門,將他們和兩位義兄伉儷全部殺死,還一把火燒了房子!”
“即使如此,仇家仍是不肯罷休,打聽到他們還有一個義女,於是找到了我,那時的我已經長成了美人胚子,那些人起了色心倒是給了我機會,對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根本毫無防備,我殺了一個最弱的人奪路逃走。”
陽炎不由看了那襲面紗一眼,忽然有些想知道她那面紗下是怎樣一張美絕人寰的臉,十歲殺人,還是在那種境遇之下,就算是自己也不曾做過。
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名女子,卻是一個十足的狠人。
“那些人還是追了上來,我拼着重傷又殺了他們之中最弱的一個,心知不可能脫困,正打算自盡以保清白之時,一位黃衣女子突然出現,身前懸浮着一把古琴,手指輕輕撥動了下琴絃就將那些人殺了個乾淨,對那時的我來說,這等手段堪稱神仙。”
“黃衣女子發現我骨骼驚奇,乃修煉武道的絕佳材料,更兼我在危機之中仍能冷靜應對連殺兩人的表現讓她頗爲欣賞,決定傳授武道於我。”
“而我也不負所望,短短三年我已超越了許多人的一生,修煉到了煉氣境九重,琴之一道也初窺門徑,黃衣女子始終沒有透露姓名和來歷,雖有授業之恩,卻無師徒之名,也在這一年不告而別,只留了一封書信,要我去明晏湖畔等一個人。”
“那封信上既沒有署名,無法確定是她所留,也沒有說明時間期限,等的人是誰有何特徵亦隻字未提,就那麼一句話,思忖片刻我還是去了,等了足足三天,那個人才姍姍來遲。”
她看着陽炎,一字一頓道:“他就是現任極樂門門主。”
陽炎眉毛一揚,問道:“那黃衣女子是極樂門之人?”
若是,黃衣女子只怕在極樂門中的地位並不低。
“不知道。”林如夢搖頭道,“我入極樂門已有十年,但從未再見過她,也沒有任何與她有關的消息,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以至於我時常會想那三年時光是否一場夢。”
“夢醒了,夢裡虛幻的人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不過很快她就被自己逗笑了,什麼夢能夠那麼真實,而且三年不醒?
再者,她的修爲可是實實在在的,在夢境中也能修煉麼?
陽炎淡笑着,自然不會相信她那三年真的只是一個夢,他沒有再探究黃衣女子的神秘面紗,開口問道:“你拜她爲師,是極樂門門主直接引薦的?”
不論怎麼袒護,林青鳶始終是違背門規的被廢聖女,上任門主降罰幽禁,不太可能公然出現在招收入門弟子這種聲勢浩大的場合中。
而且像極樂門這種在偌大東州都是最頂級的超然勢力,招收入門弟子不會太頻繁,極樂門門主將林如夢帶回宗門就這麼巧碰上,可能性也不大。
所以,他猜測極樂門門主是直接私下將她領到林青鳶面前的,剛好林青鳶也沒有拒絕。
林如夢聞言怔了下,螓首輕點道:“門主的確是刻意爲我引薦師尊的,師尊這些年在地牢中倍受孤寂之苦,剛走出來不久,正需要一個知心人陪伴身側。”
“芳華絕代的九州第一美人,愛慕者不勝枚舉,極樂門門主也是其一?”陽炎目光一閃,心中一動,突兀問道。
“咳咳!”
林如夢沒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突然和直接,沉浸在回憶中的她嗆了下,眼神飄忽着弱弱道:“但凡見過師尊的男子天下沒有幾個會不動心的,門主與師尊也算是青梅竹馬,朝夕相處……心生傾慕也是在所難免的。”
“不過你放心,師尊對門主僅有純粹的同門之誼,門主也明白她的心意從不相迫。”林如夢又趕緊補充道,似乎怕陽炎會因此對極樂門門主心生戾氣。
極樂門門主對她和師尊皆有大恩,而陽炎是師尊分離十多年卻始終牽掛的孩兒,算是她最親的師弟,她可不想這二人有一天鬧得不愉快。
陽炎搖了搖頭,他自然不是小心眼之人,何況林青鳶雖是他母妃,但幾乎從未見過,僅有血脈相連,實在無法令心性淡漠的他產生多少的感情。
他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事情太過巧合了,但都邏輯緊密,細思起來又彷彿理所應當,並無任何不對勁。
聽林如夢這麼一說,陽炎也就順勢換了一個問題道:“如夢姑娘當年刻意去乾域混亂之城極樂樓登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哪知話未說完,林如夢就神情一變,雙眸幽怨地凝視着他,嬌嗔道:“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姑娘、姑娘地叫得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