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帶人闖進青蓮宮那天,王爺像是有預感似的,早早就把這半塊玉佩交給我,告訴我無論如何要保管好,如果她死了,就讓這玉佩隨她下葬。那時我還不明白這玉佩對王爺來說究竟有什麼意義,現在大概懂了,這玉佩應該是王爺和孿生姐妹各執一塊的信物吧。”
尹鈞白取出自己保存的另一半玉佩,小心翼翼把兩半玉佩合在一起,白色蝴蝶栩栩如生,一道奇怪的絮狀藍色斜斜貫穿玉佩,讓那隻蝶愈發顯得生動靈秀,仿若振翅欲飛。
“冥玉,又叫霓蘭合,只有中州外一座荒山中才產,打製成的飾品的不過寥寥幾件。”所有人都在沉默時,溫墨情突兀開口,語氣索然無味,“傳說玉石裡這抹藍色是人的魂魄所化,因爲那座荒山是陰陽兩界交匯處,所以只有在那裡纔會出現夾帶這種藍色條紋的玉石;也因爲世所罕見,這玉石價值連城、有價無市,若非地位極高且資財雄厚之人根本不可能擁有。”
言離憂從小生活的環境讓她無法相信怪力亂神,自然對什麼魂魄鑽進玉石之說嗤之以鼻,然而看溫墨情臉色,總覺得有絲怪異:“你對玉石很有研究麼?不然怎麼這麼瞭解?”
溫墨情指尖不着痕跡微顫,轉身背對好奇的三人,衣袖撫過薄薄灰塵覆蓋的妝奩時,語氣故作平靜:“很巧合,除了青蓮王之外,我還認識一個擁有這種玉的人。”
“是她吧,”言離憂想也不想,望着溫墨情背影,同樣地語氣淡薄,“赫連茗湮。”
除了赫連茗湮,還有誰會讓溫墨情露出寂然表情?也只有那個近乎完美的女子才配得上如此絕美的玉佩,就好像溫墨情,都是獨一無二、無人能夠代替的存在。
言離憂說不清此刻心情該以何名之,是同情憐憫,是羨慕嫉妒,還是黯然失落?
想一想,似乎她沒有嫉妒或者失落的理由,那麼就一定是同情了——對,她是在憐憫溫墨情,爲他本該完美的戀情破滅而感慨,所以纔想要安慰他,會因爲自己無心一句話感到不安愧疚,擔心他是否被自己的話傷害。
這樣閒着,終於漸漸安心。
“這些閒話出去再說。現在已經大致確定這就是青蓮王孿生姐妹居住的地方,根據這些與青蓮王相同的衣物首飾也能推測出,青蓮王很可能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雙容貌酷似的姐妹——鈞白,你一直說青蓮王很信任你,那麼這些事情,你可知道?”
溫墨情冰冷質問令尹鈞白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失色,晃了晃身子,過了半天才委頓搖頭。
自進入地宮一來碧笙就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見溫墨情頗有責備尹鈞白的意思,不由自主便把他當成軟柿子,也湊上來不停數落:“整天把青蓮王當再生父母似的孝敬,爲了那種女人甚至違抗師兄命令,到頭來你得到什麼好處了?上趕着把心掏給人家,結果人家只把你當傻瓜戲耍,誰精明誰蠢蛋還看不出來麼?你還是早些死心吧,再這麼蠢下去,小心又被她給賣了!”
碧笙的話如同銳刺紮在尹鈞白胸口,不止刺耳,更加刺心,話外之意又把言離憂也牽扯其中,長耳朵的人自然聽得出來。
言離憂冷冷看了碧笙一眼,走到溫墨情身前扶住尹鈞白:“別聽旁人說什麼鬼話,當是放屁就好。”
放屁這詞極不文雅,從言離憂口中說出來更是拉低身份,然而溫墨情還是忍不住生出一股痛快之感,瞥了眼滿臉漲紅的師妹,強忍笑意故作嚴肅:“吵什麼?都是碎嘴的三姑六婆嗎?拿上東西,繼續往裡走。”
碧笙欲言又止,恨恨瞪了言離憂一眼,甩起衣袖大步朝外走。
誰都聽得出溫墨情這是在幫言離憂,或者該說是故意在扳碧笙的任性脾氣,再鬧下去,對碧笙而言有弊無益。
尹鈞白牽強露笑向言離憂表示感激,默默收好兩塊玉佩貼身放起,指着地圖小聲道:“這樣的小室在地宮裡還有很多,按照我們現在搜索速度,不吃不喝一整天下來也只能查看七八個,至少要五六天才能全部走遍。少主,今天還要繼續走嗎?”
“一刻鐘都不能浪費,腿還長在身上就得走下去。”溫墨情拾起已經熄滅的燈籠,藉着長明燈的火重新換上一根蠟燭,重又塞回言離憂手中,“地宮溼氣重,不通風,要多注意燭火,快熄滅的地方不能輕易過去。”
看看小室外已經找不到碧笙身影,言離憂一腳邁出,竟也有了絲急切:“不去找你的溫柔未婚妻麼?她那樣胡闖亂闖,可別碰上什麼機關陷阱。”
言離憂話音才落地,不遠處陡然傳來碧笙驚叫,緊接着便是一陣雜響,與先前暗箭落地相似。溫墨情眉頭一緊正要飛身衝去,碧笙幾聲咒罵響亮傳來,令得小室門口三人微愣,齊齊無奈搖頭。
“碧笙,回來,別亂走。”
難得溫墨情對碧笙說話時帶些溫和語氣,收穫意外驚喜的碧笙很快就原路返回出現在衆人視線中。見溫墨情走在其他二人前面,猜到他剛纔肯定是想要趕去救自己,碧笙不禁笑逐顏開,美滋滋地快步向溫墨情奔去。
只是這一欣喜就失了謹慎。
徹底忘記正身處機關遍佈的地宮,碧笙邁開的腳步結結實實踩踏在石板上,安靜中只聽得噠噠腳步和一聲轟隆隆悶響,腳步聲在衆人面前,悶響聲,卻起於衆人身後。
最先意識到危險的是溫墨情,未經任何複雜考慮,溫墨情迅速轉身想要拉開言離憂,回身後才發現根本不可能——他與言離憂之間隔着個尹鈞白,二人相距足有五步,而他的行動速度絕對無法勝過小室內迎面襲來的數支鐵箭。
“躲!”
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溫墨情唯有高聲提醒,無奈言離憂發現身後危險的反應速度足夠,身體行動的速度卻跟不上,才意識到這一次機關來自背後的小室時,尖端閃着寒光的鐵箭已經行至面前。地宮的甬道很窄,來時四人是前後排成一列通過的,言離憂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心裡卻明白這半步救不了她。
就在箭襲到身前的生死攸關之時,一股巨大力道將她腰肢抱住,一陣天旋地轉後言離憂眼前不再是奪人性命的可怕暗箭,而是溫墨情驚訝表情。
噗,銳器沒入血肉的悶響掠過耳畔,一聲低吟,一股血腥味道。
“鈞白!”感受到背上壓力,言離憂轉身托住向自己仰倒的溫熱身軀,心頭一陣驚懼寒涼。
千鈞一髮之際,是尹鈞白緊緊抱住她原地轉圈交換了位置,用自己的身體攔住飛襲而來的鐵箭,救得言離憂性命的同時自己卻被其中一支箭射中。透體而出的箭尖劃破言離憂手掌,滿手血色也不知是來自自己傷口還是尹鈞白,只感覺那血滾燙粘稠,燙得胸口發涼。
犯下致命錯誤的碧笙呆呆站在原地,眼看尹鈞白傷口涌出的鮮血浸透衣衫漸漸擴散,驚慌悔恨交雜,想要詢問一聲、說句抱歉,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溫墨情沒功夫理會碧笙,飛快到尹鈞白身邊點住傷口附近幾處穴道,待流血稍止,毫不猶豫把人背到身後。
“碧笙,前面帶路,按照原路返回去。”此時的溫墨情冷酷得毫無感情,哪怕明知道來時路上可能還有尚未發現的陷阱,仍然要求碧笙走在最前。碧笙早被他冰冷臉色嚇得不知所措,呆呆點頭轉身,忍着委屈小心向前走,還沒邁出第一步便聽得溫墨情對言離憂說話,一瞬心冷如冰。
“有傷到麼?沒有就好——跟在我身後,小心腳下。”
一個在前面承擔風險,一個在後面備受保護;一個冷言冷語如同陌生人,一個和聲細語關心備至……那一刻碧笙真想回頭大聲質問溫墨情,到底誰纔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師妹,誰纔是他該親近的人?
不過碧笙沒有開口,而是將所有憤恨委屈嚥到腹中,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嫩肉裡。
她很清楚,如今的自己與言離憂相比已經沒有任何優勢,想要挽回溫墨情的心,她必須做得更隱蔽、更委婉一些才行,或者讓言離憂徹底成爲定遠王家不可饒恕的罪人青蓮王,又或者,讓她永遠消失。
許是心中默默祈禱終得上天庇佑,言離憂等人很順利地回到地宮外,因着尹鈞白傷在肩頭靠近胸口的地方,傷勢可輕可重,溫墨情不得不暫緩探索地宮的計劃將他送到最近城鎮的醫館救治,三人在醫館對面的客棧暫住。言離憂擔心尹鈞白傷情,直到他從失血休克中清醒過來前一直守在牀榻邊,擦拭換藥全部親自上陣,鬧得醫館的人都以爲她和尹鈞白是一對兒,只是礙於溫墨情淡淡一掃卻魄力十足的目光,誰也不敢妄加討論。
快到午夜時尹鈞白才醒來,見言離憂在牀榻邊忙活又是感動又是緊張,幾次勉強起身險些讓傷口開裂。爲了讓他能安安心心好好休息,言離憂把人託付給館中大夫,獨自一人走出醫館,站在漆黑夜色中長嘆口氣。
“我要照顧人才忙到現在,你是爲了什麼?怕我跑掉?”側目看向醫館門外倚着牆壁的溫墨情,言離憂明知故問。
“來監視你,免得這醫館被你鬧翻天。”溫墨情擡手丟給言離憂一件外衫,指了指不遠處一間亮着燈火的鋪子,“點了幾道小菜,先填飽肚子再回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