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子譽扶着歪歪倒倒的走到門口, 這時候我纔看到整個走廊都是火,木頭燃燒得噼裡啪啦,橘紅色的火焰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怎麼回事?”我禁不住問。
官家驛站, 論道理來說是不會輕易走水失火, 除非是有人故意爲之。
“先出去再說。”子譽沉着道。
我們躲避着頭頂時不時掉落的火屑, 穿過被燒得發燙的走廊。有的地方欄杆都燒黑了斷了一半。
“小心!”
我們剛走到樓梯口, 子譽腳下那一塊木板被燒得太脆了, 一腳下去就踩空了,子譽幾乎掉下去。
這下子成了我眼疾手快的拉住他,但是我本來就莫名其妙的沒有丁點力氣, 再加上受力過猛,結果兩個人一起摔倒, 從梯子上滾了下去。
“啊——”
我只覺得眼前一花, 天昏地暗, 天旋地轉。
“幼章?你怎麼樣?”
剛回過神來,就看見子譽抱住我面帶關切。其實他剛纔一直是護着我的頭部的, 所以我除了身上
有點疼並沒有太大的事。
我爬起來,搖頭,“我沒事。子譽你呢?有沒有受傷?”
子譽抿脣,左手護着右手臂,搖頭, “無礙, 快出去!”
我撐起子譽給我披着的外衫, 將我們兩個的頭都包在裡面, 然後拿袖口捂住口鼻, 穿過滾滾烏黑的濃煙衝到門外。
我在門口一下子腳軟的坐着,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摸着被火焰薰燙的臉頰,後怕的說:“我怎麼會睡得這麼沉?萬一子譽你也睡了會是什麼後果?”
子譽站在原地,神情嚴峻的盯着火光燃燒紅了半邊天,驛站的幾個逃出來的衙役在忙着撲火。幸而驛站附近並無居民,火勢不會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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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滅大火用了半個晚上的時間,跟着處理完了火勢已經是後半夜天將明,在滅火之後就發現,糧草被燒了大半,還有一部分不見蹤影。雖然人沒事已經是大幸,然而作爲糧草督查的子譽無疑是會受到牽連的。
我心事重重的盤算着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和一切可能,還有如何幫子譽擺脫被追責的方法,忽然聽到子譽嘴裡“嘶”的一聲,似乎隱忍着什麼痛楚。
“子譽,你胳膊受傷了!”
我這才突然發現坐我旁邊的子譽右手的袖子被燒了個洞,胳膊上的皮膚被嚴重的燙傷了。衣料被燒成黑色沾在發紅的皮膚上,血泡鼓起來十分的觸目驚心。
“子譽!”
我拽着他的胳膊,托起來查看,心裡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居然都沒有注意到!”我止不住自責,自己跑來跟着子譽做事結果成了拖累。
想着子譽這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身上卻留了這樣一道猙獰的疤痕,心裡越來越難受。
子譽依舊溫和笑着安慰我,“一點小傷。你沒事就好。”
“什麼小傷!燒傷不處理也是很危險的!隨行醫師呢?隨行醫師怎麼不見?”
我着急的四處張望,子譽拉我坐下,“我已經命醫師先給其他傷患治療,不用着急,一會兒就輪
到我了。”
我還要說什麼,再看到子譽一慣的平和表情便又努力剋制下來。
隨行醫師最後過來給子譽查看傷勢,因爲我在旁邊守着便讓我把他的藥箱拿着,我很自然的接過去。
醫師躬身道:“大人,請將上衣除去,在下好上藥。”
子譽有些爲難的看了看我,“幼章,你先把藥箱放在這裡。”
我疑惑,“怎麼了?”
子譽乾咳了一下,臉上微微不自在,“我有些餓了,你看附近可有粥鋪開門,或者讓廚房準備一
些點心吧。”
醫師沒聽我們說話,正要伸手幫子譽除去上衣,子譽一手摁住衣襟,表情嚴峻。
我立刻懂了,忍不住笑道:“是,大人,您等着,我去辦。”
走出這個臨時的房間,我擡頭看到外面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了,溼漉漉的沉甸甸的露水從屋檐下滴落。深呼吸一下,清晨寒涼的空氣灌入肺腑。不遠處的驛站燒得灰黑斷壁殘垣映入眼簾,還有幾個衙役在打掃整理磚瓦殘片。
我估摸着子譽已經上好藥穿上了衣服便捧着食盒回去找他。
乳白色的陽光微微的漏進房間,洗的發白的軟軟的帳子放下一半來,子譽歪在牀上閉目養神,我進去之後他忽的睜開眼睛,我笑道:“這麼累怎麼還是這麼警醒?”
子譽起身道:“不敢掉以輕心。”
我關上房門,捧着食盒放在桌上,揭開蓋子拿出青花瓷的一個白底大碗,拿出湯匙慢慢攪拌,“粥有些燙。”
子譽詫異道:“你真去買粥了?”
我笑道:“不是你讓我去的嗎?”
子譽尷尬道:“我方纔只是。。。。。。權宜之法。”
我忍俊不禁,“明白啦。你昨天本來就沒有睡,又受傷了,喝點粥養一養。”
子譽點頭,“多謝。”
我慢慢走過去,坐在子譽旁邊的小凳子上,手習慣性的玩着頭髮,“子譽,你告訴我,皇兄最近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子譽微微一愣,轉瞬恢復平靜,道:“陛下他不願意你擔心。”
我淡淡一笑,“難怪我出宮多時,他竟不曾讓任何人來找過我,也無半點消息傳來。想必是朝廷上不只一件兩件我不知道的棘手之事吧?”
子譽靜默不語,似乎在斟酌。
我起身將涼好的粥拿到手裡,舀了一湯匙,“等你吃完這粥,我便啓程回宮。”
子譽開口道:“皇上登基多年尚無子嗣,司徒憲一直以此事做文章。福王年齡雖小但也是皇室第二繼承人,不少宗親勢力這些年也漸漸聚集在他周圍。有心人推波助瀾,外加局勢動搖,禁衛軍中有一半司徒家掌權,形勢已經非常嚴峻。”
“止戈他不會。。。。。。”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譽淡然而客觀的說。
我不說話了。子譽是止戈的小舅舅,他都尚且這麼說,旁人還有他看的清楚麼?
“子譽可會爲難?”我問。
子譽微笑搖頭,“從不。子譽說過,皇上是不可多得的明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子譽也一心只有大禹福祉,不與其他相干。”
我垂眸,擡頭笑道:“皇兄有子譽輔佐,明君得良臣,正是佳話。”
子譽靜靜的凝視着我,我看着他眼裡彷彿又千言萬語,然而最終什麼也沒有多說,只說出三個字:“只可惜。。。。。。”
他沒有說完,房門就被拍得砰砰作響,還沒來得及應答,門已經從外打開,我們都很驚詫的看過去。
“給惜羽公主請安,公主長樂無憂。”
我看着跪下的長生,驚訝的站了起來。
房門外,晨光熹微,皇兄逆光站着,墨色長髮一絲不苟的束在金色髮帶之中,一根玉簪熠熠生輝。
“微臣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子譽行臣子之禮。
“侍書郎暫且退下,朕稍後有話商談。”皇兄沉雅的聲音響起,不高不低,不怒自威。
“諾。”
子譽遵命離開,離去時忍不住再看了我一眼,神色裡有擔憂又有無盡難以描述的情緒。我來不及分辨,就見長生將門帶上出去了,就留下我和皇兄。
不知爲何我覺得屋裡安靜得有些漫長,忍不住先出聲:“皇兄——”
“過來!”
皇兄打斷我,我磨磨蹭蹭過去,害怕他生氣我不告訴他就偷偷跟子譽出遠門。
“皇兄我知道錯了,我。。。。。。”
還沒說完,我就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之中,淡淡的龍涎香氣息和衣襟上縈繞的淡雅茶香近在咫尺,我呆住。
“皇兄?”
皇兄緊緊的抱住我,頭放在我的脖頸上,我叫他一下之後他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緊,喃喃念
道:“章兒。。。。。。”
“皇兄你怎麼了?你,你不舒服嗎?”我怔怔的問。
我第一次在皇兄的懷裡和他捱得這麼近這麼緊,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起伏和隱隱的戰慄,彷彿在
害怕什麼一樣。
“我八歲經歷血洗皇城登基稱帝,朝廷之上前狼後虎危機四伏,沒有一天不是在殫精竭慮中度過。但是章兒,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像昨天晚上那樣害怕過。”
皇兄幽幽開口,我靜靜聽着。
“你可知道,開陽驛站失火,人員傷亡嚴重,糧草督查官員及隨行人員皆受傷的消息傳到宮中,而你竟在隨行人之中,那一刻我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