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僧人三孽
繡林橋有三多:乞丐多,僧人多,鱷魚多。
這個地方,依山傍水,漢江的三條支流都從這裡經過,擁有極其豐富的灌溉資源;山腳下,就是大片的平原,土地開發程度高,相應地,擁有大片肥沃的田地,但這些農田現在大部分已經不屬於谷城百姓,而是被周圍十幾座寺廟道院佔據。
繡林橋以前有一座木橋叫“繡林”,本早已毀於歲月的侵蝕,過往的人們,或是坐舟穿梭,或是淌着幾處淺水而過,但是幾年前,十幾條不知從哪裡來的鱷魚霸佔了小河,人口牲畜多被吞吃,這裡遂被百姓稱爲“惡溪”,鄉里集資重新建造了“竹林橋”。
在竹林驛,丁晉停留了一日,找驛官、耆老、鄉民等各自問話。
驛官道:“粗備水,以解使君一路疲乏,不勝惶恐。”然後連說準備不充分,酒菜不精美,招待不週到,禮儀不到位,該死,該死。
巡檢道:“聞得使君車前,附近百姓紛紛迎駕,欲沐大人恩澤。”說完,叫來十幾個穿着整齊的百姓代表,手裡端着瓜果茶水,跪在地高呼青天大老爺,敬奉。
老士紳道:“人剛正清廉,聲名遠播,此次駕臨谷城,吾等實喜悅非常。”實在無以表達這種激動的心情,於是準備了一點小禮物,呈給大人。
呈禮單,卻是無比豐:珍貴的禮物萬稱不“小”。
丁和他們客套幾句着問了些較深層次的問題,卻是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回答。
再問地寺廟道觀爲何如此之多。皆曰:百姓崇佛信道。所以形成。
這時。有一個叫范進地士子瘋瘋:癲地從迎接地隊伍中站出來。哭曰:“該殺該殺。那些光頭太也可恨。實在該殺!”
在驛官等人尷尬地神色中。范進哭訴寺廟僧人勾結官府、侵佔良田、剝削百姓、蔑視王法、橫行霸道等多項罪名。卻是反覆嘮叨只是指責罪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鄉老、里長對他怒視。沒有收到效果。轉而媚笑着對丁晉道:“這是個瘋子整日神神叨叨。說話沒個準地。驚擾了使君實在罪過。這便讓人攆了他去。”
“慢着!”一個本來老老實實當花瓶地“百姓代表”。忽然開了口。拉住正要被驛兵扯走地范進。對鄉老怒道:“範公子說地本是實情。爲何要攆他?”
鄉老噎了一下知如何應對突發情況。那長相粗豪地農戶轉身面向丁晉。先恭敬地施了一禮卑不亢地道:“稟丁使君。范進之言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小人本來準備親自向大人稱述。現在範公子已道明實情。望大人爲我谷城百姓做主。明察秋毫。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這人打扮像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夫,但舉止斯文知禮,談吐有理有據,丁晉不禁有些好奇,笑道:“你是何人?你且說說這寺院衆僧,有何不道之處?”
農夫確實是個見過大場面的傢伙,在衆目睽睽下,一點都不慌亂,正色道:“戴呂茂見過使君。不敢相瞞大人,小人覺得賊禿等有三大孽,與十惡不赦,實爲同罪。”
旁邊,僧人代表——紅蓮寺主持守望禪師沉重地宣了聲佛號,出言道:“。。。陀佛,乳臭未那個乾的小子,切莫扯謊,小心死後被扒了舌頭,進到阿鼻地獄,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你。”
戴呂茂笑笑,絲毫不害怕,他更在意的是丁刺史的反應。
讓他滿意的是,自己故作誇張的話,果然引起了對方的興趣,只聽丁刺史訓斥道:“不得妄言!方外之人,皆是朝廷看重的修行之士,你有何指訟儘管道來,但不可發泄個人憤怨。”
戴呂茂立馬錶現出恭恭敬敬的神態,低眉順眼道:“使君果然寬容仁愛,謝大人不責之恩。”
旁邊,智力可能有點問題的范進沒明白其中的關竅,甩胳膊蹬腿地罵道:“一丘之貉,一丘之貉,狗官,狗官。”
“拉下去。”
司兵參軍鐵保大手一揮,兵丁們立馬將範士子架出房間。
戴呂茂喊了一嗓子:“大貓,在家等俺,待會打了醬油就回去。
”
范進公鴨子一樣的叫罵聲遠去,戴呂茂又恭恭敬敬地對丁晉施了一禮,不顧光頭守望怒火如熾的警告目光,朗聲道:“出家修行者,不預人事,專清其身心,以虛泊爲高,以無爲爲妙,無慾無營,不損不害。何必璇臺玉榭,寶像珍龕,明搶暗奪,使人困窮,然後爲罵哉爲一大孽。”
守望大喝一聲:“。。。陀佛,小子胡說八道,看拳。”說完,理智全失,一記王八拳打向戴呂茂。
戴呂茂輕蔑一笑,待守望的
,才急忙閃身,本以爲已無大礙,卻沒想到守望虛招,湊到他面前後,忽然收起拳頭,一手狠狠抱住戴呂茂,一手“猴子摘桃”,猛地捏住兩樣小物事,獰笑一聲,微微用力。
呂茂疼得幾乎跳了起來,臉都痛成了黑紫色。
在場衆人忍俊不住,頓時有幾人笑出了聲,丁晉苦笑,拍了下桌几,沉聲道:“守望大師,本官還在堂前,不得傷人。”
守望偷襲得手,本洋洋得意,聽得丁晉訓斥,才醒悟到原來還有一位顯官在,暗道一聲糟糕,頓時笑容變得僵硬,忙裝出一副“純潔、良善”的樣子,撓撓光頭,支支吾吾道“。。。陀佛,罪過,罪過,大人請恕小老衲失禮,實在是那廝胡言亂語,侮辱我佛,小老衲心中怒火無法控制,衝那個動下才動拳,萬萬不是無視大人,大人。。。恕罪。”
丁晉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但還是板着臉道:“本官自有主張。你在旁傾聽便可。”
守望吶吶應是,乖退到了後面,不過心中不滿道:戴呂茂你個混蛋王八蛋,不就是前年龍空寺的墨魚師兄奪了你的妻子藍晶靈嘛。記仇的小混賬,竟然要將寺院一鍋端,老子看你能說出個什麼天花亂墜。
戴呂茂仇恨的目光,依依舍地從守望身移回,他知道現在是辦正事的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爲了今天,自己害羞忍辱這麼長時間,決不能前功盡棄。
於是,他忍着子的痛苦,正容道:“這第二大孽,相信就是小人不說,使君也應該早看在眼裡。繡林橋本是世外桃源之地,田地肥沃,民風純樸勤勞,但是時到今日,百姓卻是飢寒交迫,朝不保夕,若問原因,爲得哪般?”
說到這裡,戴呂茂情緒然激動起來,用手指狠狠點着周圍的幾個僧人代表,怒道:“就是這些蛀蟲,依附百姓,飽食鮮血。百姓男耕女織,不自溫飽,而羣僧安坐華屋,美衣精饌,率以十戶不能養一僧。長期以往,民愈苦,僧越多,百姓安能不家破人亡?”
“。。。。胡個說。。。”守望又激動地跳了出來,卻遇到丁晉凌厲的目光,心臟頓時一縮,立馬住了嘴,委委屈屈地回到了隊列中。
守望聲嘀咕:胡說,胡說,一派胡言,小老衲就只喜歡吃狗肉,什麼錦衣,什麼玉那個食,可從來沒吃過的,那些金銀財寶、田地牲畜俺也沒沾過手啊,俺是清白的。
沒人聽到他的自辯,大家都被戴茂的嚴詞控訴吸引了,當然,他們不是被其內容感動,而且在意着丁刺史到底會如何對待這件事情,他是否相信?他是否生氣?又或他是否採取行動?
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麼,丁晉的神色至始至終都是那麼深藏不露,他沉默片刻,緩緩道:“還有嗎?不是還有第三條?”
俄?戴呂茂才醒悟過來,自己原先說得確實是三大孽,不過,那只是爲了湊個好聽的數。要說到僧人們的罪孽,就是三十條也未必夠,但是他知道,今日這位官只是“路過而已”,對於這些官員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許原先就對自己等的橫生枝節有些不滿,而如果講出來的話,不能讓對方有所觸動,就像範大貓那樣空泛地胡亂叫罵一頓,卻抓不到任何把柄、說不到任何點子,那麼,所能引起的效果,恐怕會少之又少。
而自己說的兩大孽:寺廟鋪張浪費、豪奢華麗;百姓窮困無依、以田養僧。這是明明確確擺在那裡的事實,是任何長着眼睛的人,可以毫不費力地就能看到的東西,這是直擊寺廟和僧人的軟肋,讓他們避無可避、辯無可辯,而且,只要這兩條引起官的注意,那麼由此介入調查,不怕不牽扯出僧廟中更多的髒髒和罪過。
但是,現在丁刺史在問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的第三條,那麼如何辦呢?
隨便挑一條罪行敷衍?不行!戴呂茂知道,前面兩條,有理有據,絕對是震撼人心的控訴,如果這位丁刺史確實是爲民做主的好官,那麼肯定已打動他。
而如果自己在第三條沒有說出足夠效果的指控來,那就是空口白話,即便不是前功盡棄,也必然在對方心中的分量打了折扣,這不利於自己以後的計劃。
許多事情,壞就壞在細節,自己絕不能因小失大,戴呂茂超高的智商閃電般轉了幾百圈,然後展顏笑道:“這第三條,小人要告寺僧縱容兇物,肆意傷人。
惡溪中羣鱷,吞食百姓數十人命,此乃罪惡滔天之大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