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之沒怎麼認真反對,就接受了考官這個職務。
如果僅僅是爲難讀書人,小道士纔沒興趣呢。再說了,他很清楚,作爲考官之一,他的意見只是參考,不可能決定一個舉子的成績,除非他強烈堅持。
“強烈堅持”,這四個字十分重要。
能堅持黜落一個舉子,反過來也是成立的。若是深得聖寵的恨天伯,看中了某個舉子,非要把他給提上來。做“省元”也就是省試第一,可能主考官死活都不會同意,但前三名之下,前十名以上,大家應該能給他個面子……吧?
沈學習要參加這次科舉,作爲姐夫,有這個機會不利用,那他就不是“幫親不幫理”的小道士了。
至於說公平公正?抱歉,跟道爺有交情的人春風得意,這就是天下最大的公平。
隔天,秦行之帶沈憐兒去丈人家顯擺。
話說沈憐兒自從出嫁,平時一般不回孃家,只有逢年過節纔回去。秦行之勸過她好幾次,然而沈憐兒有自己的觀念。在她看來,無論多捨不得父母,成親後她的家都是伯爵府,而不是沈府。
就像沒人能阻擋小道士和孫蒙瞎胡鬧,人的三觀一旦確立,不管正確與否,別人是很難輕易改變的。
不年不節的,小夫妻忽然回孃家,沈半城頓時大喜。
讓沈憐兒去後邊和母親說話,沈半城陪女婿喝茶。
“岳父,讓學習小弟休息一下,出來扯幾句淡唄。讀書這種事,講究勞逸結合,悶頭苦學效果並不好。你比如貧道,就從沒正兒八經讀過書。”
沈半城笑着擺手:“各人條件不一樣。”
你不用考科舉,自然無需苦讀了。
沈半城其實誤會了。秦行之說的是夢中世界,也就是前世的自己,身爲學霸,主要精力用來玩耍,在學習上有自己獨特的技巧,並不需要太耗費精力。
當然,這些技巧,大多數只適應於夢中世界的課程,大齊讀書人用不上。
秦行之堅持道:“沈家乃書香門第,岳父應該清楚,讀書只是入仕的手段。您想,等學習小弟中了進士,那是要進入官場的。您現在就該讓他學着接人待物,以後才能在官場應酬自如嘛。”
沈半城樂了:“承您吉言。不過中進士哪有那麼簡單?大多數人考半輩子都不一定中第。學習這次也只是嘗試一下,老夫不指望他一次成功。”
秦行之笑而不語。
屢試不中?那是他們上頭沒人。
沈半城沉吟了一下,心想女婿發話了,也不好置之不理,於是吩咐下人:“去把少爺叫來吧。”
下人答應一聲走出客廳。
工夫不大,沈學習從門外走進來,分別給沈半城和秦行之見禮。
小道士觀察了一下,沈學習的精神頭不錯,並沒有疲勞過度的跡象。想想也正常,畢竟他好學,當初在三江縣是出了名的。讀書做學問有各種技巧,然而最重要的一點,卻是“喜歡”。
例如孫蒙,因爲喜歡玩兒,愣是學會了秦行之教的許多後世數學知識,能看圖紙,掌握阿拉伯數字,甚至還能解簡單的方程。
三人聊了一會兒。
秦行之隨便找個由頭,把自己是本次科舉的考官之事透露出來——來沈府就爲這個嘛。
父子倆十分詫異。
“賢婿,你以軍功封爵,應該屬於武將吧?”沈半城對官場還是挺了解的。武將做考官,不是說不行,但自古以來文臣忌憚武將,這種口子他們不可能輕易開。
秦行之微笑:“岳父此言差矣,小婿理論上固然是武將,可我文學方面也是極有造詣的嘛。我的詩詞傳唱大江南北,我發明的話劇正在各地巡演。總之,貧道文武雙全——這可不是我自封,文良純親口說的哦。”
沈半城反駁不能。
小道士的詩詞水平確實厲害。恨天伯的事蹟逐漸在大齊傳開,他以前寫的那些詩詞,也慢慢被人挖掘出來。這麼說也不對,其實詩詞早就出名了,只是以前大家都沒確定作者是恨天伯。
特別是迎娶熊六梅和白牡丹時的那首“明月幾時有”,說是震驚天下讀書人,一點都不誇張。
事實歸事實,可漢人都講究謙虛謹慎,小道士悍然自誇,讓沈半城相當不適應。
沈學習崇拜的看着小道士:“姐夫的詩詞,的確天下無雙,當得起文武雙全四字。”
秦行之很欣慰:“還是學習小弟有眼光吶。就衝你對姐夫的評價,貧道怎麼着也得幫你考中進士。”
沈學習茫然:“這種事……怎麼幫?”
“作弊唄。”秦行之揮手。
“啊?”沈學習愣了愣,頓時急眼,“萬萬不可!春闈大比旨在爲朝廷取士,豈能靠作弊過關?若是小弟才學不足,寧肯再多讀幾年書。”
“你呀,圖樣圖森破!”
秦行之看向沈半城:“學習小弟年輕不懂事,您是過來人,應該明白這次機會難得。小婿特意過來,就爲顯擺……啊呸,不對,爲了讓您心裡有個譜。這麼說吧,學習小弟中第是板上釘釘了,您沒必要逼迫他苦讀。”
沈半城訕笑:“其實學習從不需逼迫。”
“那更好。”
“不過老夫也認爲,靠作弊中第不妥。賢婿啊,你的一片心意,我和學習都懂。然而讀書人腹中有正氣,弄虛作假,愧對至聖先師。”
秦行之眨眨眼:“有這麼嚴重麼?”
“正所謂君子不欺暗室,若是心術不正,讀聖賢書還有什麼用處。甚至可以說,這樣的人即使能入仕做官,對大齊、對百姓也有害而無利。老夫固然希望學習能一舉中第,但投機取巧,君子不爲也!”
沈學習滿臉欽佩的看着父親。
秦行之似乎明白了。
也許是因爲中原沒出現過完全淪陷異族的悲劇,讀書人沒被人當成牛羊牲口荼毒,尊嚴沒被徹底打翻在地,胸中還保留着足夠的傲骨。他們也有私心,但總體來說,逼格……節操滿滿。
比如文良純等人,能成爲朝廷大佬,如果說他們心機不夠多,不是老狐狸,誰信?
小道士和孫蒙聯合起來瞎胡鬧,大臣們可能拿皇帝沒辦法,要治區區一個小道士還不簡單?然而讀書人的節操,讓他們無法做出太過沒品的事,只能在規則範圍內,採取比較溫和的手段。
秦行之嘆口氣:“是小婿考慮不周……”
“賢婿說哪裡話?你畢竟是道士,對讀書人的事不瞭解,也是很正常的。”
如今沈半城一點都不忌諱秦行之的道士身份。
飛船時不時繞京城飛行一圈,這神奇的寶貝,別人可能想不到它和小道士有關,作爲秦行之的岳父,沈半城敢發誓,這絕對是小道士搞出來的。
他從未懷疑過秦行之師徒有真本事,換不來榮華富貴的本事,毛用沒有。但小道士用事實證明,他的本事絕不僅僅是降妖捉怪,這樣的道士,榮耀着呢。
沈學習回房繼續讀書。
客廳內,沈半城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賢婿,作弊的事,你有幾分把握?”
“咦,您不是不同意嗎?”秦行之愣住了。
沈半城打了個哈哈:“學習認死理,先前當着他的面,老夫自然要維護讀書人的聲譽。老夫年輕時也讀過許多年書,深知考取功名有多難,有這個機會,我怎會不動心……”
秦行之大樂:“原來岳父方纔都是裝的。”
“也不能說裝。”沈半城分辯道,“如果年輕幾十年,老夫也跟學習一樣,絕不肯投機取巧。我這輩子一事無成,老天垂憐,給了我兩個孩子。學習好學上進,但科舉這種事,並非才學足夠就能成功。我不願看到,他跟我一樣,屢敗屢戰,最終把雄心壯志磨得一乾二淨,頹然放棄。賢婿能幫忙又肯幫忙,老夫爲何要推辭?”
說得再好聽,其實沈半城的想法沒那麼複雜。
他是個相信公平交換的人,而科舉,則是最不符合公平交換法則的玩意兒。
不是說你刻苦讀書,就一定能金榜題名。
許多人讀書不可謂不苦,大半輩子耗在科舉上,到頭來卻一事無成。你可以說他們是死讀書,沒什麼真才實學。然而即使才華橫溢,如果和主考官理念牴觸,一樣也會被黜落。
因此沈半城當初才及時回頭,安心做他的富家翁。
不是他不想中第,實在是付出和回報不成比例,這和他的人生信條極爲衝突。
當然沈半城也很清楚做官的重要性。他沈家能雄踞三江縣首富寶座,正是因爲祖上有人做過官,積攢下一定的人脈。
如今有機會走後門,沈半城當然沒理由拒絕。
秦行之笑道:“小婿懂了。至於把握嘛,如果我說百分百,您信麼?”
小道士暗笑,讀書人也許胸有正氣,可自己這位岳父大人,他真算不上純粹的讀書人。
沈半城沉吟:“本朝科舉採用糊名之法,考官閱卷看不到舉子的名字,除非約定暗記,否則難度還是不小的。學習不肯作弊,讓他使用暗記,老夫不知如何開口啊。”
“完全沒必要。”秦行之擺手。
本伯爺是道士嘛,有優勢不利用,那根本不科學。道爺分分鐘弄出道“透視符”,咱節操合格,不用它偷窺,可拿來看破卷子後面的人名,完全不算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