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紅燒肉燉爛,切得四四方方的,每塊至少有四兩。
郭大路恰好能一口吃一塊。
貓伏在酸梅湯腳下,懶洋洋的;這是條很隨和的貓,並不一定要吃魚,並不反對紅燒肉。
無論是人是貓,肚子餓的時候,都不會反對紅燒肉的。
吃下七八塊肉,郭大路才嘆了口氣,道:“我簡直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你。”
酸梅湯抿着嘴笑了。
郭大路道:“你做事總是這麼樣神秘兮兮的麼?”
酸梅湯垂下頭,笑道:“我本來是想自己送去的,可是我怕你們不肯收。”
燕七冷冷道:“你根本不必送這些東西來的。”
酸梅湯道:“你們幫了我很多忙,我總不能不表示一點心意。”
郭大路道:“但這些東西還是不能收。”
酸梅湯道:“爲什麼?”
郭大路道:“因爲……因爲你是女人。”
酸梅湯道:“女人也是人。”
郭大路瞟了燕七一眼,笑道:“她說話的口氣倒跟你差不多。”
燕七板着臉,道:“男人送這麼多東西來,我們也一樣不能收。”
郭大路接着道:“何況,我們已吃了你好幾頓,已經不太好意思了。”
酸梅湯眨眨眼,道:“那麼,就算我把這些東西存在你們這裡好了。”
王動道:“那就要租金。”
酸梅湯道:“我付。”
王動道:“還要保管費。”
酸梅湯道:“我也付。”
王動道:“每天十兩銀子。”
酸梅湯道:“好。”
王動道:“要先付,不能欠賬。”
酸梅湯笑道:“我先付十天行不行?”
她真的拿出了一百兩銀子。
王動沒有動,只是盯着這一大錠銀子看,好像看得出了神。
郭大路他們卻在盯着王動。
他們忽然開始覺得王動這人很莫名其妙,很豈有此理。
別人好心好意地送酒給他喝,送飯給他吃,送椅子給他坐,送牀給他睡,還把他的破屋子修飾一新。
他卻要收人家的租金,而且還要先付。
“這人他媽的簡直是個活混蛋。”
郭大路瞪着他,幾乎已忍不住要罵了出來。
王動的眼睛已經從銀子上移開,瞪着酸梅湯,忽然道:“你有病。”
酸梅湯怔了怔,道:“有病?”
王動道:“不但有病,而且病很重。”
酸梅湯笑道:“我吃又吃得下,睡又睡得着,怎麼會有病呢?”
王動道:“也許你這病就是吃多了脹出來的。”
他臉上毫無表情,又道:“你花錢買了這麼多東西,又費了很多事送到這裡來,卻還心甘情願地付我租金,一個人若是沒有病,怎麼會做這種事?”
郭大路笑了。
他也開
始覺得酸梅湯的確有病,而且還的確病得很重。
酸梅湯眼珠子在打轉,道:“我若說這麼樣做只不過因爲覺得欠了你們的情,你們信不信?”
王動看了看郭大路,道:“你信不信?”
郭大路道:“不信。”
王動道:“若連他都不信,只怕天下就沒有別的人會信了。”
酸梅湯嘆了口氣道:“所以我也沒有這麼樣說。”
郭大路道:“你準備怎麼樣說?”
酸梅湯眼珠子不停地轉,咬着嘴脣,道:“一個男人若是看上了一個女人,想要娶她,是不是就會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來?”
王動道:“是。”
男人爲了一個他已愛上了的女人,簡直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酸梅湯道:“女人也一樣。”
王動道:“一樣?怎麼一樣?”
酸梅湯道:“一個女人,若是看上了一個男人,想要嫁給他,也一樣會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來的。”
她的臉忽然紅了,垂着頭道:“我……我今年已經十八了。”
十八歲的女孩子,通常都會想到一件事。
嫁人。
十八歲的女孩子,有哪個不懷春?
這本是很正常的事。
郭大路又笑了,道:“你沒有病,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誰也不能說你有病。”
他挺了挺胸,又道:“卻不知你看上的人是誰?”
燕七瞪了他一眼,冷冷道:“當然是你。”
郭大路笑道:“那倒不一定。”
他嘴裡雖說“不一定”,臉上的表情卻已是十拿九穩了。
像他這樣的男人,就算打鑼都找不到的。
酸梅湯的確正在看着他,但卻搖了搖頭,抿着嘴笑道:“也許是你,也許不是你,我現在還不能說。”
郭大路道:“爲什麼?”
酸梅湯道:“因爲現在還沒有到時候。”
郭大路道:“幾時纔到時候?”
酸梅湯眼波流動,又低着頭,道:“我總要先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很好,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我總不能不特別小心。”
郭大路道:“你現在還看不出?”
酸梅湯道:“我……我還想再等等,再看看。”
燕七冷冷道:“我看你還是快點看吧,有人已經快急死了。”
郭大路笑道:“沒關係,你慢慢地看,好人總是好人,愈看愈好的。”
酸梅湯嫣然道:“我看出來之後,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燕七忽然站起來,扭頭走了出去。
郭大路道:“你爲什麼要走呢?大家一起聊聊天不好嗎?”
燕七道:“有什麼好聊的?”
郭大路道:“你難道沒有話說?”
燕七道:“我只有一句話說。”
他頭也不回,冷冷地接着道:“現在的女孩子,臉皮的確愈來愈厚了。”
郭
大路看着燕七走出去,才搖了搖頭,笑道:“這人的脾氣雖然有點怪,但卻是個好人,酸姑娘,你千萬不能生他的氣。”
酸梅湯嫣然道:“我不姓酸,我姓梅。”
郭大路道:“梅花的梅?”
酸梅湯點點頭,道:“我叫梅汝男。”
郭大路笑道:“又是梅花,又是蘭花,簡直可以開花店了。”
酸梅湯笑道:“不是蘭花的蘭,是男人的男。”
郭大路道:“梅汝男,這名字倒有點怪。”
梅汝男道:“先父替我取這名字的意思,就是告訴我,你要像個男人,不能扭扭捏捏的,想做什麼事就去做,想說什麼就說出來。”
王動忽然道:“令尊九泉之下有靈,一定會覺得很高興。”
梅汝男道:“爲什麼?”
王動道:“因爲你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梅汝男的臉紅了,道:“你……你認爲我做事真的很像男人?”
王動道:“你是女人?”
梅汝男忍不住笑了。
郭大路也笑道:“你做事的確比很多男人還像男人,譬如說……”
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悄悄道:“我們那朋友燕七,有時就很像女人,不但有點娘娘腔,而且常常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
梅汝男道:“你認爲女人常會無緣無故地生氣?”
郭大路只笑,不說話。
梅汝男道:“女人也跟男人一樣,若是生氣,一定有緣故的,只不過男人不知道而已。”
她笑了笑,接着道:“其實男人並不如他們自己想的那麼聰明。”
郭大路想說話,卻又忍住。
他決心不跟她爭辯,要爭辯也等她說出她看上的是哪個人之後再爭辯。
那到時他就會告訴她,男人至少總比她想象中聰明得多。
到那時她一定就會相信了。
郭大路面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已想象到那時候的旎旖風光,酸梅湯正躺在他的懷裡,告訴他“那個人”就是他。
“那時她就會知道究竟是誰聰明瞭。”
郭大路笑得幾乎連嘴都合不起來。
林太平也在笑。
他是不是也在想着同樣的事呢?
一個人若不會自我陶醉,也許就不能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也許根本不能算是個人。
人之所以比畜生強,也許就因爲人會自我陶醉,畜生不會。
梅汝男忽又道:“其實一個男人能有點娘娘腔也不錯。”
郭大路道:“爲什麼?”
梅汝男道:“那種人至少不會很野蠻、很粗魯,而且一定比較溫柔體貼。”
郭大路忽然站了起來,一扭一扭地走出去,忽又回頭,問王動道:“你看我是不是也有點娘娘腔呢?”
王動道:“你是男人?”
郭大路大笑,道:“我本來以爲是的,現在連自己也有點弄不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