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湯,梅汝男。
郭大路只覺得眼前一亮,失聲道:“是你,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梅汝男笑道:“我正想問你們,你們兩個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
燕七搶着道:“你能來,我們爲什麼不能來?”
梅汝男道:“你們來這裡幹什麼?爲什麼站在這裡發怔?”
燕七道:“我們在等你。”
梅汝男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燕七道:“我會算。”
梅汝男嬌笑着,輕輕打了他一拳,吃吃地笑着道:“你呀,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也不信,因爲你是個……”
燕七突然掩住了她的嘴巴,臉上彷彿又有點發紅,着急道:“你若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郭大路看得又怔住了。
燕七明明已拒絕了酸梅湯的婚事,酸梅湯本該恨死他纔對。
兩個人見了面爲什麼還這樣親熱呢?
梅汝男眼珠直轉,看看他,又看看燕七,抿嘴一笑,道:“好,我不說,可是我也不聽你的,小郭說話比你靠得住。”
她立刻就又問道:“小郭,我問你,你們來幹什麼的?”
郭大路乾咳了兩聲,勉強笑道:“什麼也不幹,只不過……只不過來逛逛而已,到這裡來逛逛總不算犯法吧?”
梅汝男看看燕七,笑道:“你聽,小郭雖然也在說謊,但說起來就沒有你那麼自然了。”
她又輕輕地給了燕七一拳,道:“其實你們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了。”
燕七道:“哦?”
梅汝男眼波流動,笑道:“你們最近一定又輸得像鬼一樣,所以想到金大叔這裡來,弄幾十個金彈子回去作賭本,對不對?”
郭大路看着她,怔住。
看來這丫頭除了不知道怎麼去找丈夫外,別的事她知道得真很不少。
梅汝男的微笑還在臉上,卻又輕輕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們這一趟大概是白來了。”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梅汝男道:“一個人的年紀愈大,就變得愈小氣,金大叔今年已經有五十多,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怎麼樣?”
梅汝男道:“現在他已發現在家裡將一袋袋的金彈子數着玩,也遠比用來打人有趣得多。”
燕七忽然道:“你剛纔說的是金大叔?”
梅汝男點點頭。
燕七道:“金大帥是你的大叔?”
梅汝男道:“不是親叔叔,只不過我們從小就叫他大叔。”
燕七道:“你從小就認得他?”
梅汝男笑道:“我還在我娘肚子裡的時候,已經常常到這裡來玩了。”
燕七看了看郭大路,郭大路想說話,又忍住。
梅汝男道:“你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我猜得對不對?”
燕七道:“不對。”
梅汝男嘆道:“那麼我這個主意,也就不必說出來了。”
郭大路又忍不住搶着問道:“什麼主意?”
梅汝男淡淡道:“既然你們並不是爲此而來的,我說了也是白說。”
郭大路道:“我們若是爲此而來的呢?”
梅汝男道:“那麼,我也許還能替你們出個主意,幫你們個忙。”
郭大路道:“那麼我就告訴你,你完全猜對了,你簡直就是個活活的諸葛亮。”
梅汝男“撲哧”一笑,道:“我就知道,還是你比他老實些。”
郭大路道:“但你的主意呢?你不說可不行。”
梅汝男揹負着雙手,慢慢地踱起方步來,就好像真的將自己當成了諸葛亮。
燕七冷冷地道:“我就知道你這個人從來不說老實話。”
梅汝男笑道:“隨便你怎麼樣激我,都沒有
一點用的,我不說就是不說。”
郭大路道:“要怎麼樣你才肯說?”
梅汝男道:“要有條件。”
郭大路道:“什麼條件?”
梅汝男眨了眨眼,道:“到手的買賣,見面分一半,這句話你們總該聽說過。”
郭大路笑了,道:“原來你想黑吃黑。”
梅汝男道:“其實我的心並不太黑,也不想真的分一半,只三七拆賬就行了。”
郭大路道:“你的主意若也不靈呢?”
梅汝男道:“靈不靈當場試驗。”
郭大路笑笑道:“我看你真該改行去賣狗皮膏藥纔對。”
梅汝男道:“我這狗皮膏藥你們買不買?”
郭大路道:“不買也是白不買。”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我不賣也是白不賣。”
高牆。
梅汝男帶着燕七和郭大路,從後面轉到這黑巷子裡來。
這條巷子當然比前面窄得多,巷底有個窄窄的黑漆門。
燕七道:“這就是金家的後門?”
梅汝男點點頭,道:“牆裡面就是金家的後園,一開了春,金大叔就從前面的暖閣搬到後園來住了。”
郭大路聽着。
梅汝男道:“現在我就從這裡跳牆進去,你要在後面追我。”
郭大路道:“然後呢?”
梅汝男道:“然後我就會找到金大叔,告訴他你欺負了我,要他替我出氣。”
郭大路道:“然後呢?”
梅汝男道:“金大叔一向最疼我,看見你追去,一定就會用連珠彈對付你。”
郭大路道:“然後呢?”
梅汝男道:“沒有然後了,只要你能接得住他的連珠彈,立刻就變成了個小闊人。”
郭大路道:“若接不住呢?”
梅汝男笑了笑,道:“那就說不定會變成一個死人了。”
郭大路道:“死人?”
梅汝男點點頭,道:“他既已知道你在欺負我,對你出手自然絕不會客氣。”
郭大路道:“你呢?”
梅汝男道:“我?我當然只能在旁邊看着。”
郭大路道:“我若闊了,你就來找我分賬,我若死了,你總該替我買口棺材吧?”
梅汝男道:“那倒用不着我買,金大叔好歹也會給你口薄皮棺材的。”
郭大路道:“所以無論我怎麼樣,你連一點損失都沒有。”
梅汝男笑道:“當然沒有,否則我爲什麼要替你出主意?”
郭大路長嘆了一聲,喃喃道:“好主意,這麼好的主意,真虧你怎麼想得出的?”
梅汝男道:“女人本就絕不肯做虧本的生意。”
郭大路嘆道:“女人,唉,女人。”
梅汝男道:“你究竟幹不幹?”
郭大路苦笑道:“不幹也是白不幹。”
梅汝男道:“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郭大路道:“我若真死了,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怨你?”
梅汝男道:“感激我?”
郭大路道:“死人既不必再看債主嘴臉,也不必再聽女人囉唆,豈非比活着窮受罪好得多。”
梅汝男道:“真的?”
郭大路道:“假的。”
郭大路從來沒有覺得活着是在受罪。
他一向活得很快樂。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能找得到有意義的事做,無論他做什麼,都做得很起勁,所以他很快樂。
若等到他真的想死的時候,世上的人就算沒死光,剩下的也一定沒有幾個。
普通人家的牆,一丈四已經算很高了,但這道牆卻至少有兩丈八。
梅汝男擡起頭,打量了幾眼,道:“你有沒有把握能上得去?”
郭大路道:“
馬馬虎虎。”
梅汝男道:“馬馬虎虎是什麼意思?”
郭大路道:“就是大概還可上得去的意思,因爲我雖然沒把握,卻有勇氣。”
梅汝男道:“在輕功的秘訣裡,並沒有勇氣這兩個字。”
郭大路道:“我的秘訣裡有。”
這倒不是胡吹。
郭大路無論做什麼事,最大的秘訣卻正是“勇氣”這兩個字。
梅汝男看着他,嘆息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撞破頭纔好。”
郭大路道:“就算撞破頭我也會上去。”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好,我先上去看看,一打招呼,你就快追上來。”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能上得去?”
梅汝男道:“沒有。”
她又笑了笑,道:“我既沒有把握,也沒有勇氣,可是我有法子。”
郭大路道:“什麼法子?”
梅汝男道:“就是這個法子。”
她忽然跳上郭大路的肩,再從郭大路肩上躍起,就躍上牆頭。
郭大路又嘆了口氣,喃喃道:“女人用的法子,爲什麼總是要男人吃虧呢?”
燕七淡淡道:“那隻因爲大多數男人都太笨。”
郭大路道:“你難道不是男人?”
燕七笑了笑,道:“也是男人,可是我不笨。”
梅汝男已經在上面招手了。
郭大路作勢想躍起,忽又停下來,回頭看着燕七。
燕七道:“你還等什麼?”
郭大路道:“我這一去,說不定真的會變成個死人,所以……”
燕七道:“所以怎麼樣?”
郭大路道:“所以你現在總該將那個秘密告訴我了吧?”
燕七道:“不行。”
郭大路道:“爲什麼還不行?”
燕七道:“因爲這次你絕對死不了的。”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
燕七嘆道:“說你笨,你果然真笨。”
他看着郭大路,目光忽然變得很溫柔,輕輕道:“我若沒把握,怎麼會放心讓你去呢?”
“你真笨。”
梅汝男看着郭大路,搖着頭,道:“你真是笨得要命。”
郭大路瞪眼道:“你憑什麼也說我笨?”
梅汝男道:“因爲你本來就笨。”
郭大路道:“我哪點笨?”
梅汝男道:“哪點都笨,你爲什麼不能變得稍微聰明些呢?”
郭大路道:“我能不能不聰明?能不能笨一點?”
梅汝男道:“當然能。”
她伸手拍了拍郭大路的肩頭,嫣然道:“因爲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歡笨一點的男人,所以你儘管笨吧。”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那很多女孩子其中之一?”
梅汝男笑道:“我不是,我也不敢。”
她瞟了牆下的燕七一眼,吃吃地笑着,燕子般地飛了出去。
她當然不會飛,可是她身法的確有如燕子般美妙輕盈。
郭大路站在牆頭,彷彿已有些癡了。
燕七咬着嘴脣,輕輕跺了跺腳,道:“笨蛋,還不快追上去?”
郭大路看着他,彷彿看出了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彷彿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到最後他才問了句:“你等不等我?”
燕七道:“笨蛋,我當然等你。”
郭大路道:“等多久?”
燕七道:“多久我都等。”
郭大路這才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追得上,絕不會追錯人的。”
燕七站在牆下,彷彿也有些癡了。
也許不是癡,是醉。
他眼波輕迷,臉上泛着紅暈,不是醉是什麼?
他醉的又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