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循聲望過去,院子裡的燈光有些昏暗,只瞧見個身材嬌小的身影從外頭進來,快到了跟前兒纔看清楚,是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女,這纔剛三月裡就已經穿了春衣上身兒,鵝黃的衫子裙兒的,荷花也認不出是什麼料子,只知道肯定是價格不菲的。滿頭的珠翠沉甸甸地墜着,荷花看得忍不住活動了一下自個兒的脖子,心道這還不得累個好歹?
那少女也是走到近前才瞧見荷花的樣子,尋常的棉布衣衫,腰間還扎着圍裙,一副廚下丫頭的模樣,頓時立起了秀眉罵道:“你這個小蹄子是個什麼東西,府裡什麼時候輪得到你指手畫腳的,眼皮子淺的東西,看見個舉人老爺就想往上貼,打得是什麼下濺的主意?若是真鬧出事來,傳出去還不得說孫家管教下人無方?”罵完扭頭道,“這丫頭是哪裡管事手下的?趕緊攆出去了乾淨。”
“四姑娘,這位是……”管事婆子剛想上來回話,不等說出口就被孫四姑娘又給罵得堵了回去。
要說這位孫四姑娘,嘴上實在無德,把管事婆子罵了一頓竟還不算完,又瞪着荷花道,“還扶着不撒手,真是天生的下濺坯子,怕是打小爹孃就教着如何勾搭男人了吧,隨便瞧見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的玩意兒,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聽清楚了,以後找丫頭都睜大了眼睛好生看着,別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往家裡買,說到底還是家生子牢靠些,至少知道個爹孃老子是什麼德行,免得買來些什麼yin娃**的……”
荷花原本不想生事,只打算解釋一下便也罷了,誰知到後面竟是連父母祖宗都被罵了進去,心頭也着實火起,站住腳步看着孫四姑娘道:“進京之前一直聽家兄說,孫大老爺如何家風嚴謹、嚴以律己,到了孫府見處處井井有條,下人們更都是安分守己、勤勤懇懇,正自覺的家兄所言不虛,這京官兒就是不一樣,沒想到今個兒見識了孫四姑娘的風度,才發覺自己實在孤陋寡聞了,原來京城的姑奶奶們,都是這般的‘大家氣度’,對待客人也是這般的‘熱情好客’,可真是讓人大長見識”
荷花一番話說得連諷帶刺,一句沒說孫四姑娘的不是,卻又把她挖苦得面如菜色。
“你……”孫四姑娘這才知道原來這打扮得跟下人一樣的丫頭竟是博榮的妹妹,這會兒纔想起先前姨娘跟自個兒說過,還說祝家的丫頭知書達理,讓自己可以多來親近親近,但是她那裡看得起這鄉下來的野丫頭,所以壓根兒就沒睬這回事。如今藉着燈光細細看去,那丫頭雖說衣裳粗製還繫着圍裙,但是面容清秀白淨,衣裳也算乾淨體面,倒也不像是自己想的那種髒丫頭。
現下知道她是客人,自然是不好再說什麼,不然鬧開了自己定然要被父親責罰,可若就這般離開,去又太過丟臉下不來臺,一跺腳指着客院的管事婆子罵道:“混帳東西,既然是客人怎麼不好生伺候着,竟然還要客人自己下廚,你們到底是怎麼做事的?待我回了母親把你們都一一杖責,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這般。”
“待客之道,若是事事供着捧着,反倒會讓客人覺得不安實在過於刻意下乘。而讓客人覺得住着舒適自在又不受怠慢纔是上道。下廚是我自個兒的嗜好罷了,劉媽媽也一直都讓冬梅和秋菊兩位姐姐在旁幫我,卻又都不越矩,我覺得劉媽媽做得很好,可見孫家的家風家教的確值得稱道,不是孫四姑娘以爲如何?”荷花當作沒聽到她要處罰下人的言語,反倒去稱讚管事婆子。
孫四姑娘見荷花處處跟自己做對,氣得跺腳剛要發脾氣,就聽門口傳來孫建羽的聲音。
“如此聽來,荷花在這兒住得還算順心?”孫建羽已經回去喝了醒酒湯,沐浴過換了衣裳,頭髮還是半溼的,只隨便地挽在腦後,時不時地還滴落幾滴水珠,他知道博榮替自己擋酒着實喝了不少,所以不放心便來看看,沒想到竟遇見這麼一幕。
“建羽哥,這裡住得很好,劉媽媽人很好,事事都打理得很是周到體貼,院子裡的各位姐姐們也都很好,我學了好幾個京城的小吃呢,哪天有時間做給你們吃。”荷花故意應着孫建羽的話說。
“只要你住得高興就好。”孫建羽說罷朝身後的小廝吩咐道,“取十兩銀子來給劉媽媽,算是我謝她跟院裡的各位姐姐的,荷花是……是我好兄弟的妹子,讓她住得高興就是給我面子,我得好生答謝你們。”
孫四姑娘的臉色現下徹底地黑了下去,但是她就算再受寵也不敢駁孫建羽的面子,更何況荷花句句話都說得冠冕堂皇,連說她對自個兒不敬或是出言不遜都找不到藉口,憋得胸口發悶幾乎內傷。
“外頭怎麼吵成這樣?”齊錦棠剛纔就聽到了聲響,剛從後院屋裡出來,就見博榮被兩個下人半扶半抱地拖進來,過去查看了沒有大礙,吩咐人去燒水煮醒酒湯,這才匆匆到前院兒來看個究竟,見一個面生的姑娘在,荷花的神色卻是生氣的模樣,便走到她身邊垂眸詢問:“怎麼了?爲博榮喝醉了生氣呢?”
“沒,這位是建羽哥的堂妹,孫四姑娘,我們說了幾句話罷了。”荷花看見齊錦棠,頓時就覺得心情平復了許多,神色和語氣也頓時柔和了起來,“我哥沒事吧?”
“沒事兒,就是喝多了,我已經讓人去熬醒酒湯。”齊錦棠這才扭頭去看孫建羽,見他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模樣,微皺皺眉道,“建羽你怎麼這般就出來了,雖說已經快到四月,但晚上天兒還涼着呢,過些日子你就要去參加殿試,若是這會兒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說着又對孫建羽身後的小廝訓道,“你是怎麼伺候主子的,這樣溼着頭髮就出來,吹了風頭疼怎麼辦?”
齊錦棠自小也是家世不錯的,雖說比不得孫家但也都是有人伺候的,訓起人來也是很順溜,把孫建羽的小廝訓得連連點頭,諾諾地應是。
孫建羽伸手摸了摸頭髮,不在意地說:“錦棠你真是越發婆媽了,這點小事也要嘮叨,都是被荷花帶壞了去。”
“好生不講理的人,錦棠哥是關心你,你不聽勸倒也罷了,還要把我也扯進去說。”荷花撇嘴道,“我知道,你殿試完了就要娶新媳婦過門兒,以後就有人關心嘮叨你了,用不着我們多事。”
本來是句調侃的話,但是孫建羽聽了臉色卻是一沉,擡眼看看荷花,偏生兒又說不出什麼,不管是苦澀還是什麼滋味,都只有往自個兒肚子裡咽。他強撐出笑意來說:“小丫頭片子,大了一歲倒是越來越不穩當,這張嘴也越來越不饒人,我看你家都沒一個這般話多的,真不知道你到底隨誰。”
荷花聞言吐吐舌頭,心道自己這性子可不是跟祝家隨來的,不過這話不能當着人說,就乾脆只笑着不語。
孫建羽的小廝見他臉色不好,以爲當真是吹了風不舒服,趕緊勸道:“爺,夜裡頭風涼,齊公子說得在理,既然祝大爺無事,咱還是趕緊回吧,您若是想跟祝二姑娘說話兒,明個兒得空再來就是了。”
跟孫建羽寒暄了兩句把他送走,荷花纔想起院子裡還杵着個孫四姑娘,按理說依着她的性子,被晾在一旁這麼久,應該早就炸毛了纔對,怎麼這麼安靜?荷花心裡納悶兒地扭頭去看,卻見她一雙眼睛都掛在了齊錦棠身上,哪裡還顧得上跟自己拌嘴。
荷花撇撇嘴想有什麼好看的,卻還是順着她的目光也朝齊錦棠看過去,見他如今已經快跟博榮一般高度,卻沒有博榮身子壯實,一襲駝色的長衫穿在身上,臨風而立果然是挺拔俊秀,不由得點點頭心道,倒的確是個俊俏的白面書生模樣,不過也不至於這麼招蜂引蝶的吧,這孫四姑娘也當真沒見過什麼世面?
她只顧着自己心裡微微的醋意,卻是沒想到,古代的女子能如她這般鬆快自在的,也只有鄉下的丫頭了,這些高門大戶的女孩子,嫁人之前除了自家父輩兄弟,哪裡還能見得到別的男人。
“見過齊公子。”孫四姑娘說話潑辣嬌蠻,行事倒是也不畏畏縮縮地,很是大方地上前對齊錦棠行禮道,“剛纔見齊公子跟堂兄說話,不便上前打擾,遲遲纔來見禮,望齊公子贖罪。”
“孫四姑娘有禮了。”齊錦棠也忙拱手還禮,“在府上叨擾日久,還望見諒。”
“齊公子說話客氣,您是堂兄的貴客,自然就也是孫家的貴客,談何叨擾。”孫四姑娘這會兒倒是有禮有節,很好地展示了孫家的家風家教,眼角卻還瞟着荷花,心裡較勁兒地想,讓你看看什麼是大家閨秀,哪裡是你這種鄉野丫頭能比得。
最新章節 第三百零七章 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