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所有那些遊戲任務的時候,我的內心一開始充滿抗拒,再後來是刺激興奮,嚐到甜頭之後便想追求更多的任務刺激。後來任務做得多了,刺激和興奮無法滿足內心的渴望,之後又是無盡的空虛和麻木。
我曾以爲自己有底線,但我沒想到我的底線可以一再突破,沒有下限。
在致幻劑的青煙中,我從未有過的清醒,我突然意識到,我們以爲我們只是在玩一場遊戲,其實是遊戲在玩弄我們,奢靡國度知道我們每個人的弱點、情緒,知道我們每個人內心求而不得,遙不可及而又極端渴望的東西。
表面上奢靡國度是給我們一個重新活一遍的機會,但本質上卻一步步把我們引入一個個圈套、陷阱,在追求金錢、享樂、權力、地位、虛榮、感官刺激和不斷揮霍金錢奢靡之路上也越走越遠,迷失自我,不斷墮落和腐爛。
我差點忘了我來這裡的初衷,我是來查謀殺案的線索的,在奢靡國度,我已擁有一定權力,一些情報網,還有錢,是該做正經事情的時候了。
我在一場豪華宴會上又遇到了任務大廳那個英俊的年輕人,他臉上還是掛着那副狡黠的微笑,彷彿一個引誘人犯罪的魔鬼。
他正了正我有些歪掉的領結,“你是個很優秀的玩家,也很聰明,不過看起來你似乎不太高興?”
我冷靜的看着他,翻了個白眼,迴應他的是我麻木和無趣的表情,不屑一顧的說,“因爲這裡已經沒什麼讓我感覺刺激的了。”
“放輕鬆,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而已,千萬別那麼認真。”他彷彿已看透我內心,很清楚我因爲什麼苦惱一般,拍拍我的肩膀,像要與我稱兄道弟一般。
我厭惡的甩開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你真是一個魔鬼。”
“哦?你是怪我收走了你的靈魂麼?”他彷彿知道我的潛臺詞,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人生不過是一場冒險,‘奢靡國度’也不過是一種體驗,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都沒能體驗到的人生,難道不值得麼?”
“你毀了我,我不再是以前那個我了。”遊戲中的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年輕光潔帥氣英俊文雅的外表之下,是一顆做盡壞事的醜陋的靈魂。
想想我在遊戲中的種種無下限的表現,我自己都覺得噁心,毫無疑問,我把我的靈魂賣給了奢靡國度這個遊戲。
“想想你得到了什麼?你擁有英俊的皮囊,能掙到在現實世界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現在站在金字塔的頂層俯瞰衆生。得到總要付出代價的,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們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不能怪別人,不是麼?”他嘲諷道,“況且,你怎麼知道你就不是你了,也許那就是另一個你。”
“你什麼意思?”我唐突道。
“每個人都有多面性,如果不探索你所謂的道德底線和心理邊界,你又怎麼知道你的能力和你所能創造的價值?有時候,是那些所謂的道德底線和條條框框束縛了你,讓你無法施展你的能力,奢靡國度釋放了那部分被束縛的你,你更可以隨心所欲,不受世俗束縛的行動了,那個是更完整的你,你更自由了,請珍惜和享受這份自由。”他鄭重其事的拿起酒杯,拿起我的手和我碰杯,一飲而盡。
“所以我除了接受這個黑暗醜陋的靈魂,並享受其帶給我的樂趣,別無辦法?”我自嘲的苦笑。
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之時,我也曾害怕,
怕我分不清楚現實、夢境和奢靡國度的遊戲,也許我入戲太深,遊戲改變了我的心理,改變了我的意識,我的思想,換句話說,遊戲把我重塑了。
人不可能精神分裂,遊戲中的那個惡棍是我,又不是我,或者是我的另一面,一個被內心至高無上的道德準則、正義感曾壓抑住的另一個我。
“沒錯,你能坦然接受那部分黑暗的你,就是這遊戲的意義所在。”他輕輕勾勾指頭,不遠處,泳池裡一位身材曼妙的身着泳衣的少女從泳池中走出來,姿容秀麗,媚眼如絲。
我一眼看出來她就是公爵夫人安娜,不過她現在不是了,她看上去更年輕,更青澀也更迷人,充滿朝氣,看來她終於從公爵那座囚牢般的宮殿裡逃脫了。我不知道是該爲她高興還是惋惜。
“老朋友見面,希望你們聊的愉快。”那個英俊男人在我耳邊不懷好意的低語,“給你的禮物。”
安娜則茫然的望着我,目光如水,“我們之前見過麼?”
剛好此時從我腿邊跑過一隻狗,那隻狗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犬吠,我指指那隻狗,“想起來了麼?”我嘲諷的笑道。
我突然覺得當過一隻寵物狗也沒有什麼丟人,至少寵物狗比我在遊戲中的每一個角色都乾淨無辜,它手上至少沒沾滿鮮血、骯髒、罪惡和銅臭味。
“莫德先生,可以幫我完成遊戲任務麼?”安娜眼中突然水汽氤氳,她的胳膊纖細而潔白,如同水蛇一般環繞着我的腰。
當寵物狗的時候,我也曾被她如玉藕般的胳膊抱在懷中。
莫德是我在這個遊戲角色中的名字。
世事弄人,恍如隔世,我覺得自己已經經歷過好幾個人生輪迴,我擁有一顆被磋磨的飽經風霜的心臟,此刻,我的腦子裡閃過的場景卻是公爵的皮鞭抽打在她身上留下飛濺的血珠,牽着她脖子的狗鏈叮噹作響。
這個場景和那些死去的女性們身上的傷疤重疊在一起,我又想起了“死亡質感”藝術展上的雕像,她們美麗過,綻放過、放縱過,也凋零過。
如果不抓住兇手,“死亡質感”的人體雕塑會在其他女孩兒的身上繼續上演,也許下一個就是安娜。我如夢初醒,這也許就是兇手對我的暗示。
我萌生了一個想法,也許從安娜身上能找到什麼線索,我也需要幫手。
我給安娜提了個條件,“想讓我幫你完成任務可以,還債也可以,但你得幫我做件事兒。”
她急不可耐的點頭,看得出來,爲了能完成遊戲任務,我就算讓她下地獄她也願意。
奢靡國度處處都長着眼睛,監視我們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我要和她溝通只能在奢靡國度之外。
我在沉墓之市租了個詭秘屋,邀請安娜前往。我有特別的插件可以探測和分析她的腦電波圖譜,以確定她就是遊戲中的那個安娜,而不是奢靡國度派出來的某個冒名頂替的探子。
在詭秘屋,安娜給我講了她在奢靡國度的遊戲經歷,她沒有幻幣可以用於遊戲充值,爲了能擺脫最低等級的遊戲玩家身份,她幾乎毫無保留的接受遊戲算法給她指派的各種任務。
她做過遊戲中的各種測試,心理測試、各種隱秘問題的測試,能力和知識測試,遊戲最終認爲她所填寫的心理年齡和生理年齡都是真實的,人格畫像也是清晰的,年輕稚嫩,像小草一樣有柔韌度和生命力,乾淨的如同一張白紙,這就是她的資本,遊戲所看重的東西。
遊戲更喜歡在白紙上作畫,創造一個人格,或者重塑每一個玩家的人格,或者摧毀一個乾淨美好的人格,再塑造一個墮落的人格,這一過程中游戲似乎能獲得某種快感,玩家也可以獲得另一種新奇的體驗。
每一個遊戲任務都是對她心理邊界的一次挑戰,都是針對她量身定做的。
“你後悔進奢靡國度麼?”我問她。
“怎麼說呢?一開始我覺得很新奇,新鮮,那是一種奇妙的體驗,現實世界中我怯懦膽小,在奢靡國度我開始變得很大膽奔放,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大膽,我嘗試了各種在現實世界中我絕對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情。
“我改變了很多,我享受這種體驗。我安慰自己,不過是個遊戲而已,這和看書,看電影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是一種沉浸式的體驗, 在現實世界我還是我。但是後來遊戲進程越來越困難了,我想要從遊戲中開啓更多的故事場景和奢華體驗,我想要更高的玩家等級,我就需要越來越多的遊戲幣,爲此我就要完成越來越多的任務。
“我需要花錢的地方也越來越多,後來我入不敷出,債臺高築,遊戲中我必須喪失獨立人格,攀附其他高級玩家,淪爲高級玩家的玩物,不然我的玩家等級就會下降,我曾經所有付出的一切不就白費了麼?我就得從頭再來。”
“你總可以選擇停下來,離開遊戲,回頭的,不是麼?”我問她。
“因爲慣性,我已經停不下來了。如果我停下來,奢靡國度會強制從我的幻幣賬戶中扣錢作爲我在遊戲中的信用賒銷,這是遊戲合約中的條款。我的賬戶會成爲負值,我還不起那筆錢。
“可是我已經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交換的了,在遊戲中,我再也不是之前那個稚嫩年輕的女孩兒,而是一個愛慕虛榮,追名逐利、喜歡金錢、靈魂千瘡百孔的女人。現實世界中我也沒有機智的頭腦和一技之長,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交換了,但我還想繼續玩下去。
“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遊戲是不會開啓這個隱秘入口的。遊戲知道我們每一個人的弱點,也知道我們每一個人內心,甚至比我們自己還了解自己,奢靡國度願意幫我探索我的能力邊界,並且訓練我的其他技能,讓我在遊戲中變得有價值,但總是要付出代價——執行不可拒絕的任務,後來遊戲指派我的任務開始延伸到現實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