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光線下,代理人麥秋雖然看不真切,但感覺到一陣金屬的微涼覆上他的手心,他捲起手掌,感覺到一種微弱的刺痛感。
他怕被房間的監視器捕捉到,於是用指尖輕輕去撫摸掌心的金屬物體,沒錯,翅膀,微小的金屬身體,正是僱主告知他所需要的東西——機械蜜蜂,兩隻,沒錯。
他嘴角泛起淺淡的微笑。
每個人有一間玻璃隔斷的小屋子,在裡面要戴上幻具。
但是實驗助理還沒有分配誰進入哪一間的格子間,大家先在房間內的公共區域的椅子上坐下來,等待實驗助理宣讀注意事項。
每個人都先要簽署一份實驗風險告知書和一份保密協議書。
他在文件簽上了麥秋的名字,簽署的時候故意手指發顫,這樣字跡就有些歪歪扭扭,難以辨認。
馬丁身邊的實驗助理開始喋喋不休的嘮叨:“在實驗測試中,你們可能遇到各種突發情況和危險,我們更新迭代的新版本的安防軟件試圖精準捕捉所有實驗者的腦電波變動和各種情緒變化,你們可能面臨各種恐怖情況,面臨恐怖情況的時候,你們也許會想喊叫停,也許會發出尖叫。
“如果你們潛意識深處非常想要離開幻影世界,而又逃不出來,你們就大聲喊出這句話,‘我要離開’。如果你無法發出聲,那麼就請迅速抖動身體和頭部。我們理解,每個人可能對恐怖、可怕場景的耐受力會存在差異性,但是不管怎麼樣,請儘量保持你們的真實狀態,釋放你們的真實情緒,讓幻具讀取並感知到你們的真實反應,最真實的面對恐懼的反應。
“幻具緊急斷電之後,你們眼前和意識中可能仍然存在幻覺,但那時你們應該已經安全了,你們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就像一場噩夢剛剛醒來。每個人一開始可能遇到的恐怖場景是隨機的,不同的,算法會根據你們的反應和計算出來的對恐怖的耐受力,來給你們的幻具推送不同級別的恐怖場景。
“在不同的恐怖場景中,你可能會感覺到輕微的頭痛、眼球刺痛、色彩感知異常、幻聽、腎上腺素激增等現象,這些都是正常的……”
實驗助理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注意事項,囉嗦個沒完,麥秋實在沒有心思聽進去。
他的眼球四處張望,他的手心緊緊攥着那兩隻機械蜜蜂,生怕它們會逃走了似的,他只是期盼能立刻進入玻璃格子間,這樣就可以推進僱主要求他做的下一步工作。
好不容易等到了該進入格子間的時間,他以爲自己有機會隨便挑格子間,沒想到他被實驗助理引導到了一箇中間位置。
他的心撲通亂跳,無望的掙扎,就好像他是整個實驗者矩陣的中心。
他戴上幻具,等待恐怖試驗的開始。
不過,對麥秋來講,這些恐怖畫面全部是小兒科,也許這纔是僱主讓他來當代理人的原因?
他能連貫不斷地經歷所有恐怖場景,而不至於立即退出,好讓勤勞的機械小蜜蜂忙碌的工作,不停歇的拷貝軟件代碼。
幾千只小蟲子撕咬麥秋的皮膚,麥秋的頭腦幻想着,就像是一場狂風朝他席捲而來。
毫無恐怖反應之後,算法推送了其他的恐怖場景。
周圍的世界搖身一變,他躺在手術室中,四肢都被皮套固定在冰冷的手術檯上。他敢肯定自己沒打麻藥,他能清楚的感知一切,一個帶護目鏡的醫生手持柳葉刀,刀刃上閃着寒光。他緩緩的將刀刃觸碰在他的皮膚之上,冰涼一片。
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說話,叫出來的聲音是一片咕噥聲,他彷彿身上穿着一件緊身衣,皮膚都收縮起來,但是他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劇烈抖動身體,因爲萬一劇烈抖動,幻具自動斷電,小蜜蜂的工作就前功盡棄了。
一眨眼功夫刀片割開了他的喉管,他感覺到一陣劇痛,不過速度太快,血已經濺了他一臉,然而他內心沒有恐懼,只有憤怒。
畫風一轉,他看見自己銬着鎖鏈,穿着囚服,走在一列隊伍中。
頭頂是蒼白光潔的天空和耀目的陽光,腳下是乾裂的土地和綿延不絕的沙丘,接着是一羣怪獸從沙丘中鑽了出來,青面獠牙,張着血盆大口,揮舞鋒利的爪子,一聲吼叫之後,幾個囚犯已經身首異處,血肉橫飛。
他默默的看着此處的血腥,處變不驚,拔腿就跑,朝遠處的地方死命的奔跑,他聽見身後怪獸的嘶吼聲,也毫不在意,他要做的就是跑,不停的跑,跑得筋疲力盡,腦中空空,除了逃跑,沒有其他念頭,恐懼也被拋諸腦後……
下一個場景,畫風是自己被綁在火刑柱上,腳底是乾柴,泛着黑煙,火苗剛剛被點燃,還沒有完全燃燒,一陣熱浪襲來,他聞到了燒焦的皮膚的味道,灼熱的刺痛感從腳底開始,然後蔓延到小腿。
他的胃開始翻江倒海,似乎要嘔吐出來,他不禁開口咒罵,然而此時他還是沒有恐懼,也沒有發抖,內心深處除了憤怒,便是咬牙切齒的恨意。
在冥冥之中他似乎聽到滴答一聲微弱的響聲,他似乎感覺到手心上有冰冷的金屬觸感,似乎一隻機械蜜蜂已經從幻具的數據接口被踢了出來。
另一隻落入了他的口袋。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
當然,他還滯留在幻影世界,沒能返回現實世界。
現在這個畫面是黑幫地界,黑幫老大給了他臉上一拳重擊,他連站都站不穩,半張臉火燒火燎的疼。
“割掉他的舌頭。然後把他扔進麻袋,捆上石頭,沉入大海。”黑幫老大沖着身旁的黑衣人說,他口中的菸斗,火光忽明忽滅。
麻袋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黑暗,他能感覺到他的脖子,手腕,雙腿、腳踝都綁上了繩子,因爲皮膚被勒得生疼。
撲通一聲,石頭的重量將他拉向海底,他的肺部充溢着海水的味道,他已經無法呼吸了,肺部鼓脹,如同一個氣球在壓力作用下要爆裂。
恐懼一瞬間充斥了他的大腦,他覺得他會自動跳出幻影世界,可是沒有,在一片無盡的暗藍色水波之中,他逐漸感覺到水的壓力給肌膚和骨頭帶來的刺痛感。
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恐怖畫面……
光線來襲時他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
他如嬰兒般蜷縮在一個透明瓶子中,周圍充滿了粘膩的液體,他眼珠掃過之處,是無數個透明的瓶子和瓶子中無數具如嬰兒般在粘液中沉睡的身體,如同在等待破繭的蠶呆在蠶蛹之中,又如同無數個人造的透明子宮。
他看到他身旁的一個瓶子中的女孩兒,眼角流下鮮血,血混進了液體之中,皮膚被浸泡出了褶皺。
他擡頭,每個瓶子的瓶口都有一根管子,這些管子匯聚在一起不知通向何方。
緊接着那些瓶子中的身體很快衰老,他從瓶子的玻璃反光中看到了自己臉上的皮膚變得千溝萬壑,那是一張蒼老的容顏,年輕的皮膚消失殆盡,他還沒年輕過,就已經變老了。
他心下一驚,舉目四望,那些瓶子中的年輕人也逐漸變得衰老,然後他們的皮肉和粘液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團血水,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噁心,自己身體變得衰敗,虛弱無力。
但他還沒感覺到深深的恐懼,只是有輕微的不適感。
“我要出去。”他敲了敲囚禁他的玻璃瓶子,佈滿褶皺的雙手讓他覺得淒涼,他輕輕的說。
周圍一片黑暗,他眼前緩緩出現一道光,接着他看到天花板上的小燈一陣閃爍。他下意識的攥緊了手掌,生怕有人發現機械蜜蜂。
“都結束了。”對他說話的正是馬丁的聲音,他此刻像看着一個怪物一般盯着他。
麥秋半躺的身體一陣瑟縮,他發現數據被拷貝走了麼?僱主說機械蜜蜂會自動篡改日誌數據,不會被發現的。那麼,他露餡了麼?
“你是所有實驗者中堅持的最久的。”馬丁低頭看看手錶,然後驚奇的注視着他,“你還好麼?”
麥秋捂着肚子呻吟起來,“我能去洗手間麼?”他皺着眉頭,“我想嘔吐。”
在一陣裝模做樣的狂野的嘔吐聲中,他把機械蜜蜂扔進了通風口。
背後遙控他的僱主老闆這麼交待他的,一旦星魂科技發現數據日誌被改動,他們也許就會搜他的身。
看着機械蜜蜂在通風口消失不見,他呼出一口氣。見鬼,這變態的實驗任務總算完成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拿到兩份錢,一份是來自幻影世界僱主的報酬,一份是參加這變態實驗的報酬。
想到這兒,他嘴角抑制不住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