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胤古如此不留餘地的話,聽得楊樹林很是不快,但礙於佟贏嬌的面子,他並沒插口。
可佟贏嬌卻不幹了:“五叔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漢人就不能做幫手了?祖上可沒這條規矩,按您這麼說,那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哪一個不是漢人……”
佟胤古顯然沒想到她居然如此維護楊樹林,甚至不惜當衆挫他,臉上的獰色一閃即逝,堆笑打斷:“行行行,真不愧是紅姑教出來的,跟她一個脾氣,算你說的在理,行了吧。”
佟贏嬌沒察覺到他的異色,哼了哼:“什麼叫算,本來就是。”
“快走吧,回家歇一會兒吉時也就到了!”佟胤古笑眯眯的伸手去拉佟嬴嬌,楊樹林看得清楚,斜跨一步,假做跟佟嬴嬌說話,恰好不着痕跡的擋住了老頭子的手。
佟胤古恨恨的剜了楊樹林一眼,但大庭廣衆之下他也不好太過露骨,只得哈哈一笑,跟衆人一起在前引路。
楊樹林故意拉着佟嬴嬌墮後一步,低聲對佟嬴嬌笑道:“這一萬塊錢恐怕不好掙啊。”
佟嬴嬌見他神情促狹,自然猜到他在想些什麼,神情有點尷尬的白了他一眼:“你瞎想什麼呢,他是長輩。”
楊樹林撇嘴:“長輩又怎麼了,一見面就摟摟抱抱,爲老不尊!”
佟嬴嬌看他那帶着幾分醋意的模樣,禁不住嬌笑:“那是族中的抱腰禮,你別亂想了。”
楊樹林不由得有點抹不開臉,他哪知道還有這麼古怪的禮節:“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佟嬴嬌忍不住又叮囑:“咱們這趟來就是幫着請神祭祖,沒什麼難的,但老輩人規矩多,待會兒你跟在我旁邊,別亂了陣腳。”
楊樹林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衆人穿過農場中間的土道來到一片廣場前,廣場早已灑掃乾淨,中間搭上了戲臺,臺上幾個紅襖綠褲的演員在唱二人轉,唱的哪一齣楊樹林也聽不明白,但看臺下那些看戲的不斷叫好鼓掌,想來唱的應該還算不錯。
廣場兩側已經堆起了高高的柴火垛,看樣子是準備晚上來個篝火晚會,一些已經穿上了新衣服的孩子正繞着柴火垛嬉笑打鬧,不時還有鞭炮聲響起,過年的氣氛十分濃厚。
穿過廣場,是一條通往山上的大路,兩側建有不少老宅子,都是依山而建,連綿起伏至少也有上百戶,雖然有些明顯已經破敗空置,但依稀還能想象當年的輝煌氣派。
大路並不長,沒多久就到了頭,前方是一幢雕樑畫棟的前清式祠堂,但門窗牆瓦全都翻新過,透着一股老樹發新芽的煥然之氣,一些舞龍舞獅跳大秧歌的已經稀稀落落的趕來,正在四周做着準備。
佟嬴嬌的出現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紛紛笑着上前跟她打招呼,一些上了年紀的女人親熱的圍着她問長問短,顯得很是熟絡,楊樹林這才意識到,佟嬴嬌應該就是從這裡走出去的。
問題隨之而來,既然這裡是他們族人的聚居之地,她和佟胤紅爲什麼要搬到鎮裡去?
他特意留心了幾眼這些人,卻發現這些老女人雖然都是一
臉笑容,可不知爲啥,笑得似乎都有點牽強,尤其是拉着佟嬴嬌的那個女人,甚至笑模樣都沒了,目光裡反而透着一絲焦急:“贏嬌你咋還真回來了?在外邊過的不如意?”
這女人到不算老,看樣子跟佟嬴嬌年紀相仿,雖然穿得有些破舊,但不掩其清秀之氣,佟嬴嬌對她很是親熱:“我在外邊過的很好,你們放心吧,這趟回來其實主要是想看看你們,這都多久沒見了,贏秀,你就不想我?難不成……有了相好的?”
佟贏秀強笑了一下:“哪有人看得上我。倒是你,在外邊有人了吧?那爲啥還要回來?”
佟嬴嬌並沒察覺到她話中的不妥,笑着掐了她一把:“你都不嫁人,哪裡輪得到我……”
佟贏秀正想再說什麼,佟胤古已經不耐煩的呵斥起來:“別嘮起來沒完,也不看看什麼時候!耽誤了正事兒,祖宗怪罪下來,你們擔待得起嗎?”
衆人似乎都很怕他,他一開口,佟贏秀嚇得立馬鬆開了手,其他人也都不吭聲了。
佟胤古轉頭堆起笑臉:“大侄女,早起都沒來得及吃東西吧?進去吧,裡邊給你們準備了早飯,一會兒都凉了。”
佟嬴嬌答應一聲,扭身衝佟贏秀等人揮了揮手:“等會兒辦完正事咱們再嘮。”
佟贏秀用力點了點頭,似乎鼓足了勇氣才說了句:“一定記着來找我啊。”
佟嬴嬌笑着點頭,轉身帶着楊樹林,在衆人的簇擁下進了祠堂。
佟胤古領着幾人進了祠堂的旁廳,廳里正對門的牆上掛着一張武士畫像,武士披着黃色布甲,挎刀而立,面目威嚴,乍一看似乎正注視着走進廳中的人。下方香案上青煙嫋嫋,襯得那武士彷彿騰雲駕霧,要從畫像裡飛出來一般。
大廳中間生着火爐,火爐兩側擺着黑得發亮的老式桌椅,此時上首已經坐了幾個老頭,有的抽着旱菸袋,有的品着熱茶,穿着不一,做派也不盡相同,唯一相似的是,所有人都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佟嬴嬌一進來,就立馬拜見在座的幾人,大爺、叔叔的挨個叫了個遍,可幾個老頭卻並不領情,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甚至有的還冷哼一聲故意不去看她。
她對此竟也不以爲怪,只是苦笑了一下,便領着楊樹林在下首的一張桌子邊坐了下來,佟胤古讓人端來了飯菜,兩葷兩素外加熱粥饅頭,倒也豐盛。
兩人早起都沒來得及吃東西,聞到香氣肚子已經不爭氣的咕嚕起來,佟嬴嬌也不客氣,當即吃喝起來,可楊樹林卻只是象徵性的吃了兩口便撂下了筷子。
他覺得事情有點古怪,特別是那個佟贏秀的態度,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敢說一樣,再加上大廳裡這幾個老頭的怪異模樣,更令他心裡直犯嘀咕,雖然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這裡的東西他要是能放心吃進去那就怪了。
本想跟佟贏嬌商量一下,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又哪有開口的機會?
就在他暗暗心急的檔口,上首的一個老頭子開了腔:“佟嬴嬌,我聽說佟胤紅已經死了?”
佟嬴嬌一怔,放
下了筷子:“回大爺爺的話,大姑她兩個月前過世了。”
幾個老頭對望了兩眼,爲首的頓了頓道:“既然這樣,爲什麼不把她送回來?她還是不是我們族人?死了連祖墳都不進,她還認不認自己的祖宗!”
老頭聲色俱厲,雖然是在說佟胤紅的事,可一個死人又做得了什麼主,這話明顯就是衝着佟贏嬌來的,畢竟佟贏嬌是佟胤紅唯一的後人。
佟贏嬌自知理虧,微微低下了頭,卻並不服軟:“大姑的遺願是葬在自家後院裡,我只是想滿足她的願望而已,何況大姑夫還健在,他也不想讓大姑離的太遠……”
佟贏嬌這番話自然是順口胡說,佟胤紅是被工匠厲鬼害死,並沒葬在自家後院,但這其中的原委自然不方便跟其他人說起。
可讓佟贏嬌沒想到的是,她這邊話未說完,那老頭已經拍案而起:“胡說!我管她什麼遺願!她真當我們這些族老是擺設?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還沒死呢,輪不到她做主!”
老頭子或許是覺得,他可是族老,就憑他的身份,這麼疾言厲色的一吼吼,還不把佟贏嬌嚇得老老實實聽他擺佈?
孰料,佟贏嬌可不是那種沒主張的女人,聞言不但沒露半點怯色,反而冷笑着聳了聳肩:“您老跟我吼個什麼勁兒?您要是覺得這事兒她做不了主,儘管找她理論去好了!”
楊樹林聽了這話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她答的絕啊,太絕了!
尤其是那句“找她理論去”,實在可圈可點,分明就是在咒這老頭子趕緊死啊!
“放肆!佟贏嬌,你敢對大伯無禮!”其他幾個老頭子全都一臉的怒不可遏。
佟贏嬌一臉無辜:“我咋無禮了?本來嘛,我大姑都做不了主的事兒,我一個當小輩的就更不敢擅做主張了。各位還是想辦法去找她商量商量,商量好了讓她給我託個夢,只要她改口,我立馬照辦!”
“你……”數名族老全都被氣了個臉色鐵青,一個個咬牙切齒,卻又說不出話來。
佟贏嬌見狀,冷笑着拉住楊樹林:“看來這裡也不需要咱們指手畫腳了,咱們走!”
二人剛一起身,佟胤古就堆着笑臉搶上前來攔住了他們:“哎呀,走什麼!都是自己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各位族老也是爲了紅姑好嘛,落葉歸根,認祖歸宗這是大事兒啊!”
佟贏嬌沒給他半點好臉色:“五叔把我找回來,原來是爲了這事兒?”
佟胤古見她神色不善,趕緊連連擺手:“當然不是,這不是年祭嘛,你這個大薩滿不主持,誰還能主持得了?行了行了,咱今個不說紅姑的事兒,這眼瞅着吉時也快到了,你們要是吃完了,就趕緊去換衣服吧。”
佟贏嬌冷哼一聲,沒再拒絕,轉身往外走去。
而佟胤古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笑,轉身對上首的幾個族老道:“各位族老,接下來,咱是不是可以按之前合計的辦啦?”
幾位族老沉默下來,爲首的老頭子一臉懊惱的揮了揮手,佟胤古立馬唱了個肥喏,樂顛顛的追着佟贏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