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年一樣,王瑞雪放學後回家拿了油票和洋瓷罐就往電影院跑。隊伍已經排到電影院外面了。排隊的多數是象王瑞雪這樣半大的孩子,也有個別大人穿插其中。
時間還早着呢,王瑞雪覺得有些難熬,前面有幾個人挺聰明,端了小板凳坐着等,王瑞雪看看大家拿的容器,千奇百怪什麼都有。當然最好用的是塑料油桶,不過大部分人家不會專門去買這東西,多數人家用的是有提手帶蓋子的容器,象王瑞雪這樣。還有個別人家抱着洋瓷臉盆之類的,那樣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不怎麼講究,能湊合就湊合了。
王瑞雪又看看身後,這才一會的功夫,身後也結起了長龍,大概又有幾十個人了。正要轉身,忽然看到小二從隊伍最後一跳一跳的向她跑來,“小二!”她驚喜的大叫,小二來到她身前,將兩隻前爪搭在她大腿上,使勁擺着尾巴,嘴裡嗚嗚的叫着,恨不得跳起來親她幾口。
王瑞雪蹲下來,撫摸着小二的腦袋,跟小二玩耍了一會,房耀陽走了過來,把十升的塑料油桶遞給她。
“你幹嘛?要插隊?”王瑞雪笑問。
“你這不是排着呢,就把咱兩的都排了就完了唄。”他也笑,王瑞雪看出了他有一絲絲的心虛。
“你這可是求我呢,說句好聽的行不?”
“好吧。”他知道王瑞雪是答應了,“求十三妹幫我一起排個隊唄。”
哎,這人可真沒意思,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王瑞雪不再爲難他,將他的油桶放在腳邊。
“王瑞雪,王瑞雪!”
她聽到劉婷靜的聲音從身後人羣中傳來,立刻瞪大眼睛在人羣中尋找,劉婷靜稍稍脫離了隊伍一點,用力的揮手,王瑞雪看到了她。他們中間大約有三十幾個人的距離,王瑞雪把手放在嘴邊做出一個喇叭狀“你要不要過來?”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劉婷靜,估計這時候大家最敏感的就是插隊了。劉婷靜被看的臉紅,她揮着手又指指兩人之間的隊伍,“不了,人也不多,我排一會吧。”看着她兩的人才逐漸把視線挪開。
“你這麼大聲喊,她還哪敢過來。”房耀陽笑着對王瑞雪說。
“哦。”王瑞雪也知道自己失誤了,她摸着耳後說:“剛剛沒想那麼多。”忽眼睛一轉笑着說:“誰象你一樣,一肚子的鬼主意。”
“是你笨吧!”房耀陽用微彎的食指輕叩她的額頭。雖然不疼,但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有這麼親密的舉動,“哎呦!”她用手揉着額頭,心裡想的卻是要怎麼化解,免得大家尷尬。
“你敢打我。”她假意生氣,伸手向房耀陽額頭拍去,一報還一報,敢打我我就打回來,大方還擊纔不會讓別人瞎想。
房耀陽笑着退後一步躲開了,什麼也不說,只是咧着嘴傻樂。
以前沒跟他這麼親近的時候覺得他很酷啊,平時板着臉,也不怎麼跟女生說話。只有跟男生打鬧的時候才顯得像個青年人。哪知道他還有這麼白癡的一面,竟然還這樣傻笑,跟她以前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個人嘛。她撇撇嘴,鄙視的看着他,心裡盤算着要怎麼作弄他一下。
一個高個男人的插隊引起了大家的不滿,人羣中稀落的嘀咕聲,終於匯聚成一片強大的聲討。王瑞雪尋着聲音回頭看去,在她身後十幾個人的地方,看到了被譴責聲包圍的馮衛東。馮衛東一臉的不在乎,絲毫不理會大家的指責,固執的要插到一個女生前面。
他還真是奇怪,要插隊也要往前面去呀,現在他們的位置連電影院的大門還沒到,按現在的速度,輪到她們至少還要兩個小時呢。王瑞雪帶着好奇打量着馮衛東身邊的人,她赫然發現原來被馮衛東插隊的地方原來站着的竟然是李淑霞。
李淑霞早已羞的雙臉通紅。她低着頭,手足無措的站在隊伍中。馮衛東對着圍觀的人大聲嚷嚷着:“關你們屁事,你們把自己管好吧。我跟我妹站在一起你們管得着嗎?”
立刻有人拆穿了他的謊言。廠子就這麼大,廠裡職工不到四千人,算上家屬最多六千多,誰還不認識誰呢?總有知道底細的人。
人羣中的指責聲音雖然不斷,可李淑霞不知處於什麼原因一直也沒否認,而且她的反應很奇怪,她只是低聲哀求馮衛東不要再說了,看到這樣的情況,很快大傢伙就散了。
馮衛東個子比李淑霞高的多,他站在李淑霞旁邊,低頭輕聲的跟李淑霞說着什麼,奇怪的是,李淑霞咬着嘴脣,微垂着頭,對他表現出的親熱和熟識視若無睹,看着似乎一臉的勉強和不甘願。
“哎,李淑霞是馮衛東的妹妹?”王瑞雪小聲的問房耀陽。
“我怎麼知道?”
“我以爲……”
“你別瞎操心了。”房耀陽笑着說:“他們愛誰誰去。”
“我就是覺得奇怪,李淑霞怎麼跟馮衛東這麼熟呢。”王瑞雪及時轉換了話題。
“他們兩家是鄰居,你不知道?”房耀陽滿不在乎的說。其實他心裡也有點疑惑。雖然早知道他們兩家是鄰居,可沒想到關係竟然這麼近,馮衛東這人就是個賴子,能不粘最好別粘,粘上了就不那麼容易甩掉。他怕王瑞雪多心,嘴上說的輕鬆,心裡不禁爲李淑霞多了份擔心。
“你要不要跟她打個招呼?”王瑞雪壞笑的看着房耀陽,李淑霞是他的補**師呢,見了面總不能裝着沒看見吧。呵呵。可馮衛東就站在那裡,要是他過去打招呼,一定很好玩。
房耀陽瞪她一眼:“我去幹什麼?沒看到人家拼命裝沒看見我呢,我還過去點炮?”
王瑞雪嘿嘿嘿的笑了。
小二瘋跑了一圈回來了,房耀陽決定先送小二回宿舍再趕過來,宿舍和回家不同路,打了油就不好送小二了。目送房耀陽離開時,王瑞雪多看了李淑霞一眼。李淑霞仍與馮衛東正並排站着,此刻她正看着房耀陽的背影發呆,馮衛東忽然一手拍在李淑霞肩上,笑着對她說了句什麼,李淑霞立刻露出尷尬和難堪,她扭了一下身子,甩開馮衛東的手,任憑他再說什麼,她都低着頭,咬着嘴脣不看他。
這兩個人的關係肯定不簡單。馮衛東說起來就是一個渣男,從指使劉兵那件事上就可以看出,說他混社會,他可一點不講江湖道義,更別指望他會講忠、孝、禮、義、信。不知道李淑霞怎麼會跟他有瓜葛,就算是鄰居,也不至於這麼親密吧。王瑞雪搖搖頭,這世界有太多的事弄不清楚,算了,管好自己就行了,別人的事,還是少操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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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四。爲了籌備晚會,學校下午只上兩堂課。
晚會安排在廠俱樂部中舉行,四點彩排準時開始。王瑞雪的節目安排在第六個,按計劃,她要和鄧波從舞臺的兩邊各自走上出場。
王瑞雪從沒上過這麼大的場面,還沒上臺,她就已經上了好幾次廁所。終於站在舞臺中央,頭頂上的射燈照射在地上有些刺眼,隆冬季節,竟也能照的她渾身冒汗。看着身邊忙忙碌碌擡佈景擡道具的人,聽着耳邊嘈雜的指揮聲,吆喝聲,世界一切都靜止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
串場時,前奏響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上舞臺的,看着眼前黑暗處空無一人的座位,她緊張的全身肌肉緊張,雙手雙腿不停的發抖,手心出的汗又溼又滑,話筒都握不住了,更要命的是,聲音乾的好幾次都像是要破音。
彩排結束後,她失望的坐在觀衆席上發呆。鄧波找到了她,陪她觀看剩餘的節目彩排。他問:“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哎呀。”她抱着頭沮喪不已:“沒想到上臺表演這麼難,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嗎?”
“你是想讓我一個人唱雙簧啊?”鄧波笑了。
“你還笑。”王瑞雪作勢敲他腦袋,“可是如果我今天晚上也這麼表演,肯定會唱砸的。”
“你要是今天晚上也象彩排這麼唱,就肯定不會砸。放心吧,我是不會拿我的榮譽開玩笑的。”
“真的假的,你別是在安慰我吧?”
“當然是真的,一般人在表演過後都會對自己的表現不滿意,但其實欣賞者的感受完全不同,放心吧。”
“好吧,看在你經驗的份上,我就相信你一次。”或許真會如他所說,而且觀衆畢竟不專業,還是別給自己太多壓力吧。
“這樣就對了。”鄧波揚揚眉毛做了個得意的表情。“你第一次上臺的表現可比我第一次好多了。”
王瑞雪來了興趣,“你第一次?是怎麼樣的?”
“我第一次啊。”鄧波意味深長的說,象是在回憶:“我們村來了一個唱戲班,連演三天。我在心裡鼓了無數次勇氣,終於在第三天他們表演結束時,搶了一個話筒衝上舞臺……”他停了下來,臉上露出微笑。
“後來怎麼樣?”王瑞雪等不及了。
“當時臺下的人都端着小板凳準備散場了,我跑到舞臺中央憋足了勁,吼出一句信天游。等我睜開眼,看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在哪裡,然後,我第二句怎麼也唱不出來了。結果所有人都笑成一團,當時我就懵了,不知道該繼續唱還是該跑下去,其實我真想走,可是兩條腿軟了,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幸好我小叔叔在臺下,還是他上臺來才把我抗回家。”
王瑞雪腦中象看電影一樣出現了當時的畫面,她笑的前仰後合:“哈哈,笑死我了。那,你當時多大啊?”
鄧波被她傳染的也笑的停不下來:“大概六歲多吧。”
王瑞雪一愣,難怪他唱歌那麼好,原來是有天賦的:“哎,我還挺羨慕你的,你這是天賦啊,老天爺給你的恩賜。”
“算了吧!”他嘆了口氣。“什麼恩賜啊,咱們以後的出路就是平平安安的進廠,別的都是不務正業。”他站起來,“一起走吧,早點吃了飯過來化妝。”
“我不吃了,你先走吧。”
“怎麼?”他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我哪敢吃飯啊,什麼都不吃還光想上廁所呢。”
“哈哈哈,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吃飯,晚上哪有力氣戰鬥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