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仁已經在關陽縣外的官道等華琬。
兄妹二人碰面後,華琬同李仲仁說了要去京城工學堂一事,李仲仁抿抿脣,“嗯”一聲便未再說話,面上神情也瞧不出喜怒哀樂。
華琬只當表哥壓根不在意她的事情,只等回鄉後同舅舅、舅娘說了便好,不過想到往後不能再給表哥送飯,不能再幫經館的夫子打水掃院子了,心裡還有點兒酸酸澀澀的。
……
“不行,你才十二歲,一人留在京城我不放心,咱們家雖不富裕,可也不缺啥,往後你就安心住着,草飾亦不用再編了,白日裡無事便去尋香梨她們玩,舅舅養的起你。”李昌茂一聽華琬要去工學堂,立即反對,他以爲華琬是因爲工學堂能包吃住,而且每月還會發一貫錢所以纔去的。
葛氏難得地沒開口,默默地坐在油燈下做針線,華琬有些兒着急,她不想錯過這機會,又不願大聲反駁傷了舅舅的心,違逆了舅舅的好意。
李仲仁將手中的書卷合起,朝李昌茂說道:“爹,讓阿琬去吧,阿琬是玲瓏心,編的草飾得到凝光院坊主的賞識。工學堂學成後是有可能進凝光院的,這是多少尋常人家女子求不來的好事。”
“能進凝光院?”李昌茂疑惑地問道。
若能進凝光院當然是好事,去了,便有機會得女官身份,而且凝光院匠師同宮裡的女子不同,匠師是可自由議親的。
如此這般等到華琬議親時,鄉里還有哪個人家敢瞧不起她。
李昌茂最大的顧慮還是華琬年紀太小,再過上一二年,他絕對不會阻攔。
“是的,阿琬同我說了,今兒是凝光院制藝坊坊主親自見的她,更何況下個月我會去考太學,考上了我也在京中,同阿琬互相有照應。”李仲仁望着華琬。
桌案上的燈油碰到水,燃燒着發出啪嗒聲,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
葛氏趕忙側過身挑燈芯,火光旺起來時印得華琬的側臉如夕陽下的白牡丹一般好看。
“考得上太學嗎?”李昌茂頭有些暈,今兒一回來,兩孩子都不消停,一出接着一出,若能進太學,便等於一隻腳踏入仕途了,兩孩子真都有那般大的出息?
“嗯,爹放心,我會考上的。”李仲仁揉了揉因爲長時間執筆而略微酸澀的手腕,又重新於桌案前坐下,原本他打算明年再去考太學,把握更大,無奈阿琬今年就要去京裡。
“讓琬丫頭去吧,各有各的造化,省的將來怨我們擋了她的路。”葛氏一下咬斷纏在手指上的棉線,淡淡地說道。
“舅娘,我不會怨……”
“好了好了,你這傻丫頭,別人說什麼話都當真,你若在工學堂受了欺負,或覺得太苦太累,就回來吧,家裡不缺你一口飯。”葛氏將針線丟回笸籮,“我去替你收拾收拾,明兒送你去工學堂。”
“明天我也去送阿琬。”李仲仁擡起頭一眼認真。
“不行。”葛氏聲音又變粗了,“明天老何家的要去京城,我帶琬丫頭二人正好能搭到驢車。將琬丫頭送到工學堂後,我仍跟了老何家的回來,所以你們爺倆都別來添麻煩,該幹嘛幹嘛去。”“哎,好吧,阿琬一人在外要照顧好自己。”被葛氏兇了,父子兩隻能妥協。
“嗯,工學堂一放假,我就回來看望舅舅、舅娘、表哥。”見大家都同意,華琬心裡很輕鬆,跟在葛氏身後去收拾那三兩身衣物。
……
工學堂、太學及一些官衙都在州橋的橋北,橋東是碼頭漕運聚集地,橋西則有許多勾欄酒館,橋南是商貿鬧市。
若不是幾處學堂都圍了高高的土牆,怕是讀書聲和街市上的嬉笑怒罵聲要混雜在一起了。
葛氏牽了華琬於辰時中刻在州橋橋頭等候羅坊主,過了約莫一刻鐘,遠遠瞧見一輛烏蓬彎角綴赤色流蘇的四輪馬車出界水巷朝她們緩緩行來。
青荷撩開簾幔落了車,朝華琬和葛氏笑了笑,“請問這位是?”
“青荷姐,這是我舅娘,舅娘送我去工學堂。”華琬甜甜笑道。
“好的,坊主今兒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去工學堂,特意手書了一封信,吩咐我帶你過去,快上馬車吧。”
葛氏一手牽着華琬,一手拎着褡褳,她初瞧見青荷一身華服,以爲是凝光院裡有頭有臉的匠師,直到青荷爲她們撩簾幔,她才知曉青荷只是坊主身邊的侍婢,怪道仁兒勸她和茂郎都莫要耽誤琬丫頭。
州橋到工學堂大門不過二里路,華琬和葛氏乘上馬車後,軟凳都還未坐熱便到了。
青荷拿出羅坊主的親筆信,很快有女學正出來接迎。
到了工學堂葛氏便不能再進去了。
葛氏擡眼往工學堂內遙遙一望,連排的青磚灰瓦房,堂舍間木廊相貫,圍出幾處種了矮灌木的小院與一處丈寬的小水塘,偶有人從穿廊走過,皆爲女子,穿靛青色交領直綴,做女學生扮相。
看的出工學堂裡教學頗嚴苛,如此倒令葛氏放心。
交代了華琬幾句後,葛氏便將華琬交給青荷和工學堂學正,自己離開去尋老何家。
工學堂的長官是大司成,羅坊主的信就是直接交到大司成手中,華琬不知曉羅坊主在信內寫了什麼,只知道大司成看完信後,淡淡地瞥了她眼,讓學正去安排她在工學堂的一切。
到主簿那登記完後就該去住宿的齋舍了,青荷忽然拉了拉華琬的袖子,華琬擡眼望青荷。
對上那清澈的目光,青荷登時明白高傲的羅坊主爲何會對小丫頭另眼相待,雙目如心靈,華琬的心思該是很乾淨的,無雜念之人才能專心於一件事,才能將一件事做透做精。
“青荷姐怎麼了嗎?”華琬緊張地問道。
青荷笑道:“時辰不早,我該回去向坊主覆命了,今後若有甚事,寫信或者直接到凝光院尋我們便是。”
華琬忙轉身朝青荷行了個禮,“青荷姐快回去吧,已經很麻煩青荷姐了,還請青荷姐代華琬向羅坊主說聲謝謝。”
“好的。”青荷拍了拍華琬腦袋,朝學正見禮規矩退下。
華琬住在西舍,一間四人,四張牀榻靠在舍間的四個角,榻上只擺簡單鋪蓋。
“上午你先熟悉了四周,下午我再帶你去學堂。”學正命人送來了華琬的靛青直綴,又向華琬介紹了工學堂裡的規矩便也先離開了。
華琬換上直綴後不敢四處亂走,只在自己牀榻上愣愣地坐着,等另外三人下學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