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妃的聲音令華琬齒寒,扯起嘴角費勁地笑道:“下官誠惶誠恐,往後娘娘有事,只管吩咐下官,下官定會盡力而爲。”
張貴妃身子順勢歪在矮塌上,“聽着像個懂事的,說來今年開春,本宮還未下牒請凝光院制新首飾,先才萃音閣的葉昭儀,定了什麼時興花樣?”
“回娘娘話,葉昭儀定了一支髮簪與一對耳鐺,皆是蓮花紋的,雲清公主則是一支寶瓶步搖。”華琬如實道,首飾的花樣不必隱瞞,單一種蓮花紋,在她的畫簿裡就有百般樣式。
張貴妃對華琬的坦誠頗滿意,令宮婢爲華琬奉上茶湯和宮裡特有的精緻糕點。
看着八寶攢盒裡晶瑩剔透的藕荷糕和酥鬆的豌豆黃,華琬咽咽口水堅定地收回視線。
“寶瓶花樣的步搖本宮不曾瞧見過,過幾日製好首飾了,辛苦你再進宮一趟,本宮要瞧瞧雲清的步搖,瞧着好,你也替本宮制上兩支。”張貴妃輕彈指甲,似笑非笑地說道。
“娘娘,這……”華琬飛快地看了張貴妃一眼。
之前六院競藝在大慶殿,隔的遠她看不清張貴妃模樣,這會離近了,哪怕只一眼,也感受到張貴妃風華絕代的姿容氣度,美的極盡張揚,一個眸光流轉,都能叫人沉醉。
“怎麼,你先才說有事儘管吩咐,現在這點連事兒都算不上的,也推三阻四?”
張貴妃指甲敲了敲矮塌扶手,立即有婢子捧一隻三彩福碟上前,碟子裡盛了削成小菱形的新鮮水梨果肉,宮婢躬身用銀籤籤起送至張貴妃脣邊。
張貴妃張開櫻桃小脣,正好一口一塊。
華琬很爲難,萃音閣的首飾先送到宸陽殿由張貴妃過目,葉昭儀是否會多心姑且不論,倘若張貴妃動手腳,葉昭儀或雲清公主出點什麼事,她該如何是好。
張貴妃將婢子端着的三彩碟推開,雙眸微眯,也不催華琬回答了,而是開始仔細打量華琬,並起身朝華琬走來。
華琬慌忙站起,垂首道:“還請娘娘見諒。”
“擡頭。”走到華琬跟前的張貴妃,伸出手指捏住華琬下巴,不允其動彈。
臉龐不施粉黛,仍猶如晨光微熙裡無聲綻放的薔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見猶憐。”張貴妃嘴角揚起的弧度令人難以琢磨,“有這麼一張臉蛋,卻當一名匠師,實是可惜了。”
“碧竹,你過來瞧瞧,本宮與這位華匠師,孰美?”張貴妃似乎很開心的“呵呵”笑着,喚先才伺候她用水果的一等宮婢近前。
碧竹小碎步跑來,頗爲仔細地看了華琬一會,極認真地說道:“娘娘容貌傾城傾國,漫說凡俗塵世,縱是天上仙子也難有能比的,這位華匠師,充其量是清秀罷。”
“當奴才的,就是眼拙。”
碧竹一向聰明,誇的又中聽,故張貴妃嘴上罵,心裡卻高興,捏住華琬下巴的兩指越收越緊,有意無意地將指甲掐進華琬白皙細嫩的皮肉。
華琬暗暗吃痛,腦子正飛快地轉着想脫身法子,聽到水晶簾外有腳步聲趕在宮婢的通報聲之前進來了。
是雲嵐公主。
張貴妃娥眉微顰,手一鬆,華琬立即往後退兩步。
張貴妃看向水晶簾,滿眼溫柔疼惜,“雲嵐怎忽然過來了?”
雲嵐微微蹲身,算與張貴妃見禮,“阿琬是兒好友,娘娘要請阿琬制首飾?”
說着雲嵐側身看華琬,“阿琬,你進宮也不與我說一聲。”
張貴妃亦幫着雲嵐嗔怪華琬道:“可不是,華匠師既與雲嵐相識,就該早說了,我好將雲嵐一道請來,否則雲嵐誤以爲我欺負你該如何是好。”
張貴妃親熱地拍拍華琬肩膀,往矮榻走去,“雲嵐,其實今兒是葉昭儀請華匠師入宮,我不過是沾個光。”說罷張貴妃又看向華琬,“好了,大家都別站着,華匠師與雲嵐一塊兒坐那玉席上,順道嚐嚐昨兒江南東道新送來的櫻桃。”
宸陽殿無甚意思,雲嵐纔不想在宸陽殿久坐,而且一會碰見趙允環更煩。
雲嵐撇嘴道:“昨兒我吃了一簍櫻桃,也就那味兒。”
張貴妃掩嘴笑,“味道尋常,雲嵐竟還吃下一簍?且坐則個,請華匠師嚐嚐。”
華琬很感激雲嵐,若不是雲嵐及時出現爲她解圍,她的下巴極可能被張貴妃掐出個血窟窿,想到張貴妃漂亮的眼睛藏匿的暴虐,華琬一陣後怕。
雲嵐並不懂宸陽殿發生的曲折事情,只靠近華琬,撩開繡金線袖口,“阿琬瞧。”
雲嵐手腕上戴着華琬替她制的金累絲嵌寶鐲,卷草紋地子上鑲嵌的一圈細碎鴿血石仿若朝陽。
看完鐲子,雲嵐又擡手摸髮髻,“哦,先才捉鳥,寶瓶簪被我摘下來了。”
張貴妃見二人對着腦袋悄悄說話,笑問道:“說什麼神神秘秘的。”
“娘娘,兒在誇華匠師制的首飾。”
“是嗎?既然雲嵐與華匠師是好友,有一件事雲嵐要替我做做主。”
雲嵐疑惑地擡起頭。
“華匠師要爲葉昭儀制幾件首飾,我想請華匠師制好後與我瞧個新鮮,華匠師竟不肯。”張貴妃微微顰眉,說的委屈。
雲嵐想也不想,眉宇飛揚地說道:“這有甚了,阿琬,首飾制好就拿給娘娘看。”
華琬扶額,雲嵐公主被睿宗帝捧在手心裡長大,不瞭解宮裡的爾虞我詐,但這亦是雲嵐公主最珍貴之處。
其實若不是陶嬸孃苦口婆心地教她,她也不會有警惕之心。
雲嵐公主幹淨如水晶,所以她不能反對也不便解釋,唯有先答應,回去再想其餘法子。
雲嵐公主挪來挪去坐不住了,張貴妃目的達到,也不再多留二人,只與華琬道:“本宮亦要添兩件首飾,往常首飾皆是拜託羅坊主,這次麻煩你了,本宮不需像葉昭儀,要定甚蓮花、寶瓶花樣,你只照着今年時興的爲本宮隨意制,華匠師說可行?”
華琬躬身道:“娘娘放心。”
從宸陽殿出來已是巳時末刻,跟着雲嵐公主的姑姑和宮婢們一直絮絮叨叨。
雲嵐煩躁地尖叫一聲,但此時再請華琬去鳳陽閣確實不妥。
雲嵐堅持送華琬一段,一路上華琬就聽雲嵐在說睿宗帝有多粘人。
華琬心裡頗不是滋味,雲嵐公主與殿下皆是睿宗帝的孩子,睿宗帝能將雲嵐捧在手心,當天下最好的慈父,爲何又要將殿下送去北樑,不顧生死。
這皇上,究竟是怎樣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