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瞧着柳如龍的目光向着自己望來,連忙道:“二亂誇我,這或許是角度不同,我只是說說罷了,而你卻掌握着西城樓上柳家堡人的生死,又擔心貿然出擊的成敗,壓力不同,考慮事情當然不同,我要是站在你的角度,多半也是一樣的。”
要是平常,對於讚揚李江南向來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的,但此時他對這位舅子印象好了起來,不願看到他太過自責,便說出這些話,但也是經過了思考纔講出的,他要真是柳雪峰,有老爸不準出城主動進攻的死命令,的確也難以決策。
柳雪峰聽着李江南這麼一說,覺得他說得很有理,自己的壓力的確比他大,思考事情顧慮自然多些,倒是未必不如此人,臉色便漸漸的好了一些。
柳如龍望着李江南渾身上下的鮮血,卻讚許的點了點頭,道:“李江南,你昨晚在北城的表現,你六叔已經告訴我了,不錯,沒有讓我失望,現在曾敦儒的策略已經很明顯,就是要佔據下面的陣地,開始持續的向東西兩城發動進攻,峰兒雖然比你年長几歲,但你的一些想法卻可以讓他借鑑,現在我正式任命你爲西城樓的副指揮,協助峰兒防禦,有什麼事,你們兩人多多商量辦。”
說着這話,他有胸口然後劇烈的起伏起來,臉色也更是難看,顯然重傷之後又焦慮了一晚,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了。
柳雪峰見狀,連忙讓人將父親擡回柳家大宅休息。
誰知這時柳如龍卻揮了揮的道:“峰兒,你馬上去辦一件事。就是通知西城樓所有的人,告訴他們,現在曾家堡的人已經逼至城樓下,而且柳家堡地糧食出現了沒有預料到的嚴重狀況,無法維持多久了。誰要是離去,柳家堡絕不阻攔,可以放下繩索,送他們到城樓下去。”
柳雪峰聞言卻焦急起來,道:“爸,不行啊,要是人都走了,我們更守不住柳家堡了。”
柳如龍卻將臉一沉道:“峰兒,大家只是依靠着我們柳家求生存。並沒有跟着一起死的義務,我們柳家的人更沒有這樣要求的權利。不要再多說,立刻執行,其餘地幾個城樓,我都已經通知到了。要走要留,大家自主選擇。”
柳雪峰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柳如龍這才離開。
等到目送柳如龍下了城樓,柳雪峰就遵照父親的命令,讓人傳令西城樓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了城樓下面的預備隊。告訴他們城中糧食吃緊。留下來是凶多吉少。願意走的,半個小時內到他的面前來報名。然後放繩索下去,讓其逃生。
然而,就連李江南都沒有想到的是,雖然明知是死,這些堡丁選擇離開的竟然並不多,半個小時之後,在柳雪峰面前聚集的也不過只有三四百人,而西城樓連上預備隊地守兵有六千之多,這些人的離去,倒也無關緊要。
柳雪峰輕蔑地望着這些要離去的人一眼,並沒有多說話,而是吩咐人放下繩索,讓他們馬上離開。
李江南也在瞧着這些要離去的柳家堡人,卻見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地帶着羞愧之色,而留下來的那些堡丁望着他們皆射出鄙視的眼神,這樣的情況,當然是平時柳如龍對待堡中內外的人寬厚仁德,深得人心,大家在柳家堡遇到困難的時候都不願意離開。
士兵們忠心耿耿,臨危隨主赴難,李江南曾經在歷史書上見過無數地事例,當時不以爲然,但沒想到今日會親眼目睹絕大多數地人明知九死一生,還要留在城中拼死一戰,此時,他才深深地體會到,人心,實在是太重要了,武家堡要是有一個像柳如龍這樣的堡主,曾家堡又豈敢打連吞兩堡地主意。
那三四百人順着繩索滑下去,然後舉着雙手繞着走進了曾家堡的鋼板牆裡,李江南看見留在城樓上的柳家堡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堅毅之色,心中驀地一動,忽然間明白了柳如龍這一手的用意。
他可以斷定,柳如龍在做這件事之前,是深思熟慮過的,首先,留在堡中的人本就是經過他精心挑選的,忠心度極高,再加上他平時的仁德也深入人心,所以柳如龍是有自信的,在此柳家危急之時,離去的必然並不會太多。
而且就算是隱瞞糧食的事,留在柳家堡的人遲早會知道,到時候大家知道柳家人存心瞞下此事讓自己賣命,只怕立刻就要氣憤難矣,沒有鬥志,引起譁變,甚至有內亂的可能。現在柳如龍公佈實情,做出了大仁大義的姿態,就會激發一些猶豫不決的人的感恩之心,最終決定留下來。
另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兒,李江南也想到了,那就是在即將到來的持續血戰之中,沒有膽量沒有鬥志的懦夫不僅沒有任何的用處,一些行爲與言論甚至會影響到一些真心留下來守城的人,反不如讓這些人主動站出來離開好,而等這些人離開之後,留下來的人既然自己選擇了死亡,那麼其拼死一戰的鬥志將上升到頂點,所以,少了一些人,柳家堡的防禦不是被削弱了,反而將得到加強。
完全想通了柳如龍這種“以退爲進”的策略,李江南只有再次發出“薑還是老的辣”的感慨,或許柳如龍並沒有柳家堡人想像中的那樣仁德寬慈,但是,作爲一軍的主帥,他這麼做是無可非議的,這是一個弱肉強食,但又需要智慧的年代,一個只懂仁慈,而不懂勝負的主帥,那纔是不合格的,柳家堡能夠創建並保留至今,歷代堡主,又豈會只有仁慈的手段,柳如龍的內心深處,一定還沒有徹底認輸。
歷史中什麼劉備,什麼宋江,應該都是柳如龍這樣的人了。你不能說他們是僞君子,因爲他們的確也做過仁義的事,只是當危險來臨之時,當要實現自己地抱負之時,他們會利用這種仁義。來達到自己的某種目標。唉,這是一個複雜的世界,還是當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市民好啊。
李江南默默的發着感慨。沒過多久,那三四百名想離開地柳家堡人都被吊下了城樓,柳雪峰朝着他們吐了一口唾液,這才轉身對李江南道:“妹夫,爸的傷勢不輕,必須好好養傷,不能再打攪他了。守城的事,我們就自己作主。我的指揮要是有不對的地方,你多多的提醒。”
李江南聽着他說話,連忙收住了自己的思緒,點了點頭道:“是。曾家堡的人已經到了城下,給柳堡主再稟告什麼也沒什麼用處了,我們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就聯手和曾敦儒鬥一鬥。”
柳雪峰聞言,卻什麼都沒有說。而是伸出了一隻右手掌來。
李江南明白他的意思。也伸出了自己地右手掌。
當兩隻年輕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此時,李江南的心中已經沒有了害怕。既然要死,就他媽的死得轟轟烈烈的一些吧。
兩人握了手之後,便一同走到了牆
察曾家堡人地動靜,這時候,已經見到了那幾艘貨船型的起重機與推土機過來,心中都明白,柳家堡已經很危險了,剛纔如果膽子大一些,本來有機會羸得一場勝利,讓西城樓沒這麼被動,但現在東西兩面被夾擊,而且自由的讓其攻城的重型機械直抵城樓之下,柳家堡被攻破,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了。
結局已經不會有什麼改變,只等待一場殘酷的血戰,李江南與柳雪峰反而沒有了壓力,柳雪峰還拍了拍李江南地肩道:“妹夫,說實話,小時候我雖然見過武世光,但沒有什麼印象了,瑤妹第一次帶你回堡地時候,我真地很替瑤妹惋惜,甚至還有些埋怨爸爸,瑤妹美若天仙,怎麼會嫁給你這麼一個男人。”
李江南緊張得麻木,也輕鬆了下來,道:“靠,算了吧,你們柳家算幸運,我雖然是個冒牌貨,比起真正的武世光來,可是帥多了,知足了吧。”
說到這裡,他用手背拍了拍柳雪峰地胸道:“喂,柳雪峰,那天吃回門酒時你故意挑釁我,是不是想出我的洋像,呵呵,被我一招搞定,糗大了吧。”
柳雪峰道:“哼,那是你小子玩了陰招,我被你暗算了。輸招的那天晚上,我的確是很鬱悶,但爸爸告訴我,你學過一門很厲害的武功,叫做‘獅吼功’,只是還沒有怎麼到家,不過嗓門是比別人大的,我只是輸在一時不防,真要動手,你小子不是我的對手。”
李江南又是一笑,道:“這輸就輸了,什麼暗算不暗算的,喂,柳雪峰,你還算不算男人,輸了就亂找理由。”
柳雪峰忽然在他頭髮上一揉道:“什麼柳雪峰不柳雪峰的,你小子真沒有老少尊卑,別忘了瑤妹嫁給了你,我永遠就是你哥。”
李江南忽然也揉了揉他的頭髮道:“我靠,你沒聽說過吧,男子漢大丈夫,血可流,頭可斷,髮型那是萬萬不可亂,你污辱我可以,千萬不要污辱我的頭髮。”
柳雪峰早就想試試李江南的身手到底如何了,知道曾家堡目前還不會進攻,當下便道:“好,那我偏偏要污辱污辱你的頭髮,看你怎麼辦?”
一邊說着,手掌斜揮,又向李江南的頭上摸來,這一招,正是第三路柳家掌中的“夕陽峰照”。
—
李江南知道他想試自己,忽然也是一招“夕陽峰照”,向着柳雪峰的頭摸去,笑道:“好,看我們倆誰先污辱誰。”
霎時之間,兩人的右掌就在空中碰在了一起,然後手勢又是一樣,用出了柳家掌的“金蛇纏絲”,向着對方的手腕搭去,卻是擒拿的招式。
這一下,李江南的手搭在了柳雪峰的手腕上,而柳雪峰的手則搭在了李江南的手腕上。
兩人同時用力,柳雪峰自然比不過李江南,手腕一下子就被扭轉過來。
李江南如果再一帶,柳雪峰就要被反手擒住,變成“蘇秦背劍”的造型,但城樓上無數雙眼睛望着,他並不想柳雪峰如此狼狽,就立刻鬆開了手,笑嘻嘻的道:“行了,曾家堡就要進攻,咱們的力氣可不能亂用,你是西城樓總指揮,我是副總指揮,還是矜持穩重點兒好。”
柳雪峰被他那一扭,根本沒辦法抵抗,當然心知肚明不是李江南的對手,要論胳膊大腿,他是自信比李江南粗一些,這才知道父親沒有說錯,這小子真的學了很厲害的內功,他是比不過的。
不過他也是個極愛面子的年輕人,當下哼了一聲道:“李江南,你小子將我們柳家掌法學得不錯啊。”
李江南明白他在下臺階,只是呵呵而笑。
這兩個年輕的正副總指揮在如此生死存亡的關頭居然嘻嘻哈哈的打鬧起來,有好幾名柳家堡的管事在不遠處看着,都是大搖其頭,深爲西城的安危擔憂。
時值正午,陽照當頭,大霧盡散。
就在這時,只見到那鋼板牆從中間忽然裂開,打開了一個大約三十米寬的缺口,而從缺口之中,慢慢的駛出了三四十輛大型的推土機,然後呈一字形排開,在他們的後面,跟着又駛出了二十餘輛大型起重機,而這些起重機機械手臂上的大鐵鉤被換成了圓圓黑黑的物事,應該是一枚直徑超過一米的大鐵球,這樣的佈陣,就和當初在武家堡城外一模一樣。
不過這一次曾家堡的人再沒有用高音喇叭勸城中的人投降的舉動了,顯然是知道不會起到作用,只過了一會兒,就聽到那些推土機同時發出了巨大的轟鳴之聲,然後全速的向着柳家堡的城牆馳來。
柳雪峰與李江南都知道這些推土機是起古時候衝車的作用,但無論是馬力還是噸位,必定比那衝車的威力要強大數倍以上。
柳雪峰立刻發出了指令:“倒燃油,倒燃油,不能讓這些推土機靠近。”
隨着他的號令,城樓上的柳家堡人頓時往下面傾倒起黑色的燃油來,跟着就扔下了火種,霎時之間,城樓之下就化成了一片火海。
見到這樣的情景,李江南心中也忍不住一嘆,他曾經看過一本書,說火攻之法是古代戰法中使用最頻繁,也最實用的一種戰法,單是一部《三國》,就有火燒連環船,火燒博望坡,火燒藤甲兵,火燒連營這些著名的戰役,現在看來,這火攻之法,在戰爭中的確是很有效的,在這樣的大火之下,那些推土機也別想靠近了。
但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那些推土機離着城樓還有十數米遠的時候,只見幾乎在同一時間,駕駛臺的門就打開了,跟着所有的推土機司機都往地下躍大的鐵牛一般朝着城樓撞擊而來。
推土機衝進了火海,霎時之間,城樓上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強烈的震動,跟着就有一些牆垛垮塌了下去,而且許多地方還出現了裂口,看來這柳家堡的祖先仗着有清鱗湖阻隔,對於城牆的建築,實在不怎麼堅固。
就在這時,那二十幾輛起重機也緩緩的開動過來了,在離着城樓十數米遠的地方卻又停住,就見到那機械手臂懸着的大鐵球在飛快的向城樓之上移動。
李江南此時忍不住已經吼了起來,道:“這大鐵球厲害,大家小心些。”
隨着他的聲音,那些大鐵球已經重重的落在了城樓之上,撞着那些牆垛,當真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將堆砌的石磚打得粉碎,一些站在後面的柳家堡人甚至被飛濺的石塊擊傷。
這城樓先被推土機撞擊,再有這些大鐵球不停的敲打,一時間牆碎壁垮,完全不成樣子,整個西城樓足有數百米長,而曾家堡人進攻的是中間一段,看來是將此處定爲突破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