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仇,按照鬆秀的解釋,是指湘西地區普通人應對蠱師的一種獨特對策。它從表現形式來看超出常理,不理解的它人如果見到了往往感覺莫名奇妙,但是深諳其中奧妙的人則又懂得它的合理之處。
比如一個寨子裡有一個用蠱害人的蠱婆,大家深惡痛絕卻又不敢招惹,那就只能儘可能避開,不和她發生交集,這樣才能保證自己和家人不受其侵害。
這個時候,寨子裡的家庭主婦往往會告誡自己的孩子一些應付這蠱婆的奇怪方法,比如見到她就惡毒咒罵,讓她明白這個罵人者知道自己蠱婆的身份,認爲對方已經對自己有所防備,從而放棄放蠱。
所以一個蠱婆出門,往往會有一大羣識破了她身份的小孩追着她罵,言語極爲下流惡毒,一定要罵得這蠱婆狼狽逃竄纔會罷休。
有時候小孩生了病,如果其母親認爲是中了蠱的話,就會不顧一切地跑到蠱婆家門前咒罵,指天罵地、搜腸刮肚地把她這一輩子能想象到的惡毒詞語全部用上,把自己多年來操練熟悉的罵架技巧全部施展,喋喋不休如江水浩蕩連綿不絕,山崩地裂六月飛霜似竇娥一腔熱血,這一場毒罵總是痛快淋漓地連續幾個小時甚至半天,一定要蠱婆焦躁難安,渾身難受,不把蠱收回絕不停止。而整個寨子裡的人也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就算整夜驚擾不休也絕不會有人前來阻止,大家安然睡覺。
蠱蟲癡迷蠱婆例假之血,所以有些做得出格的會把蠱婆的私處描述得分外難堪,在罵的時候加上麻、花、黑、爛、臭等等修飾字詞,更有甚者,搬了家裡切菜的砧板邊罵邊剁,鏗鏘押韻,節奏分明。
這種方法一般總能奏效,蠱婆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會想法解除那小孩的病痛,就算這件事情不是她乾的也要盡力去治好。這樣做往往並不是她對別人有同情心,而是此時馴養的蠱蟲已經被毒罵撩撥得怒氣沖天,即將暴動,會要鬧出不可收拾的事端來。
蠱蟲喜歡潔淨,這不僅是指針對平時的食物和居住環境,還對精神有高潔方面的要求。
所以如果用文明開化一類的禮儀或法制來看待這些偏僻山寨的獨特習俗,往往格格不入,難以取得很好的效果。
那姬鯤躍身爲“乳翁”傳承者,掌握控制他人的秘法,自認爲修養高深,遺世獨立,不把人世間的道德禮法放在眼裡。他浪費兩百條生命,似乎僅僅是爲了滿足一下自己對蠱術的獵奇心理,貿然派一個掌握“除塵”技藝的般門中人去試探,在姜耀月看來委實匪夷所思。所以她在這意外刺激下,竟然被弄得芳心大亂、靈臺失守。
姬鯤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用兩百條人命換來心理上的優勢,並不覺得吃虧,所以步步緊逼,誓要把握主動。
所以他提出條件:“這一次我派出‘帝之懸解’,換羅網宗少主的性命。”
“我拒絕,”姜耀月毫不遲疑道:“此人自小被胎裡道毒害,十分可憐,我大哥大嫂鄭重交代過,絕不允許他再受傷害。再說他是你同族,也是他那一支的獨苗,理當受到保護。”
“不行,我堅持,”姬鯤躍針鋒相對道:“姬思恩是羅網宗叛逆,炎黃族高層早就發下軒轅神農令要取他性命,你保護他就是叛族,這個罪名可擔當不起啊!”
“呵呵,你真狡猾,姬鯤躍,”姜耀月道:“現在他已經和我們站到一邊,你想殺了他,然後讓大家以爲我沒有保護他的能力,真是用心險惡。”
她回首看了羅網宗衆人一眼,目光裡滿含複雜,慢慢轉回來道:“你的目標一直沒有改變,無非是想要得到形意密盤,至於小姜身上的東西只不過是你此行的附帶任務罷了,又何必斤斤計較,牽扯過寬呢?”
“哈哈,知我者,月月也,”姬鯤躍笑道:“形意密盤籠罩範圍寬大精密,距離可達數公里之遠,這還只是你目前所能掌握的能力,我若能得到,憑着目前的修爲不見得用得比你差,到時候囚魔女,誅判官,滅摘星,取九鼎,破南龍風水指日可待,我黃族翻盤有望,何等快意逍遙,如此宏功偉業,實在令人神往啊,哈哈。”
“你做夢,”聽到姬鯤躍如此猖狂的言論,姬思恩早已按捺不住,從後方走上前叫道:“姬鯤躍,我羅網宗多年以來爲炎黃族立下無數大功,卻被你視若豬狗,但是你不要忘了,就算是小蝦米也有點滴無色鮮血,想取我性命,那就趕快來拿!”
“住嘴,姬思恩,”姜耀月叫道:“退回去,不要自不量力,這裡我來處理。”
“不行,月姑娘,”姬思恩怒氣衝衝:“我今日才明白羅網宗的幾千兄弟這次是枉死在這大瑤山深處,整個家底都沒了,而罪魁禍首就在眼前。我若不爲兄弟們出頭,就算活着出山,又有什麼臉面繼續帶領他們!”
他來到姜耀月身旁,情真意切地道:“這幾天來,我和表弟相處,這才體會到一點親人間的溫暖,爲了這個,我也要不屈抗爭,做回正常人。所以,讓我與他們一戰吧!‘帝之懸解’雖然可怕,但今天的我也不是好惹的。”
“唉,你們這些後輩,怎麼就沒一個聽話的,”姜耀月嘆了一口氣道:“富貴險中求,不磨練不成器,也許都是命中註定,那麼,去吧,好好回來!”
姜融工微微一笑,上前輕輕一握他的左手,眨眼三下,並不言語,但神色間滿含鼓勵。
姬思恩點了點頭,自然會意,他大步向前,來到空地上凝神等待。
姬鯤躍也不言語,舉手一招,只見他身後的隊伍散開一條縫,一個肌肉“鬼軍”揹着支離疏走了出來。
“哈哈,這個支離疏疏忽大意,在我手上吃了血虧,不僅死了兄弟,連屠龍寶器也被我奪得,”姜融工暗中對鬆秀笑道:“看來他還不死心,想靠着姬鯤躍的力量復仇,若我估計不錯,必將死在姬思恩手下。”
鬆秀此前並未見過支離疏真身,現在看到,吃了一驚,連忙道:“這,他怎麼這個樣子!這還是人嗎?他有什麼本事,連你都被他暗算了!”
“這就是所謂的‘帝之懸解’,意思是解脫形體、不死不生,”姜融工道:“這本是道家修行的終極目的,但是使用不當就會墜入魔道,成爲邪術,爲害人間。”
正說話間,那支離疏和姬思恩已經動手。只見支離疏用軟肢纏住“鬼軍”的肩膀,猛吸一口氣,整個身子脹如巨蟒,憋得臉紅耳赤之後又一口氣噴了出去,目標直指姬思恩的全身。
這一套吸氣噴氣的動作暗合了《莊子。逍遙遊》中“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的高深意境,連綿不絕,直透人的耳膜,在場觀戰者瞬間無不感到一陣刺骨寒意。
這股氣息籠罩的範圍極廣,許多人無意識下都忍不住緊緊閉上了雙眼,等睜開眼看時,竟然發現姬思恩全身凝結了一層白霜。而更令大家驚異的是,不知爲什麼,他似乎忘記了躲避,任由身上霧氣繚繞。
看到這個情況,姬鯤躍輕呼一聲“好”,有意無意地對姜耀月說道:“吸氣如針線,呼氣如播米,支離家的吸氣吐納之術果然達到了一定層次,我看這一下夠姬思恩難受的。”
話音剛落,就見姬思恩接連打了兩個寒顫,哆哆嗦嗦地道:“哇靠,冷死老子了,你這是什麼邪法,竟然能改變小環境的氣候!”
這句話惹得姜融工笑了起來,他對鬆秀道:“你仔細看看,這還像從前的那個娘炮麼?”
鬆秀也覺得詫異,覺得這個人已經和那個“大小姐”迥然不同,連忙說道:“他經歷了什麼,不過現在的這個樣子,倒確實正常了許多。”
姜融工道:“前兩天在白仙溪,他得了白仙傳承,現在已經和從前判如兩人了,哈哈,不瘋癲不成活,這句話果然沒說錯,咱們只管拭目以待。”
他暗自觀察,發現姬思恩左手有微光隱隱一閃,不由悄悄點頭。
衆人見了姬思恩的舉動,認爲他一定中了寒毒,只有支離疏聽他說完話後暗自吃驚,因爲他剛纔的攻擊確實含有軟肢下陰陽太極玉盤的寒毒,一般人中了氣息吹拂後,必定會行動遲緩,身體虛的甚至會當場僵硬暈倒,但是姬思恩卻彷彿沒事一般,竟然還能反脣相譏,委實不可思議。
他這玉盤名叫冰魄寒玉,其名來自於《異物志》:“藏地苦寒,積雪亙古不化,下有冰蠶,其大如羊,牧者取以爲肉食,滋味甚美。每至回暖季,蠶聚以滋繁,吐冰爲魄,精卵即包裹其中,孵後棄之。人取此冰,名冰魄寒玉,攜之至中原亦不化。”
這種寒玉帶有冰蠶之毒,本來是冰蠶爲了保護蠶卵不受侵害的,只有像支離疏這類體質獨特的人才能不受影響。現在姬思恩若無其事,支離疏焉能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