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鴨溪村距黃溪口鎮並不遠,繞過一座山即到。不過路卻不好走,因爲這路是在山溝之中,遍佈堅利的幹茅草,扎得人的雙腳生痛。一路之上,那十多米高的油茶樹長得奇形怪狀的,扭曲的樹幹和樹下腐爛變質的灰黑色樹葉讓姜融工覺得一陣不舒服。還有山脊上的松樹林,高高大大的,幾乎把天光全部擋住了。人走在山溝裡,即使在白天,也處在灰暗中,有走夜路的感覺。尤其是那些松樹枝條上面,掛滿了枯乾的藤蘿,灰灰的,白白的,讓人懷疑那地方是不是多年無人去過的原始森林。
不過在和鬆秀有趣的交談下,時間倒過去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衆人來到一株開滿白色鍾盞形狀花的巨大的油桐樹下,望見了下面有着二三十棟稀稀疏疏木房子的一個村莊。
看見油桐樹下有一道水流過,鬆秀跑着跳着去洗手腳,一面伸手召喚着姜融工。待姜融工跟過去時,鬆秀已從流水裡面撈起一大把油桐花。她張開十指,任由那些花從指縫間飄落,一朵朵地打着旋飛到水面上,慢慢地順着水流漂走了。
姜融工朝着鬆秀笑了笑,也彎腰撿起一朵花。只見這花不大,卻長得很精緻,外觀潔白,彷彿玉雕的一般,花朵裡面,有一絲絲血紅的細線,讓姜融工聯想起一個成語:杜鵑啼血。
這個油桐花啊,也是一種彼岸花。
世上的植物,有很多種,開花和結葉不在同一時候。比如曼珠沙華,就是其中著名的一種。這些植物,花開了,落了謝了才結葉。人們欣賞它的花,對它的葉,則漠視之。因爲這些植物的花和葉永生永世不得見面,因此引起多少世人的哀思,把它視作悲慘愛情的象徵,就像華夏國民間傳說裡的牛郎織女,許仙白蛇,梁山伯和祝英臺一般。
而這油桐花啊,也是這樣的一種,只不過藏在深山,無人知曉罷了。
在姜融工略帶憂傷的遐想下,衆人來到野鴨溪村中。
仔細一觀察,發現肖有財家的房子是一棟全木結構的三層樓房。這當地人有錢人建房子,都是從深山老林裡選擇生長了數十上百年的杉樹,而且必須得是大小高低差不多的五六十棵。選好了,就在深山裡砍倒,擡到一處向陽通風的地方,剝掉樹皮。然後用這些剝掉的杉樹皮蓋一個通風的棚子,將剝去皮的杉木放在棚子裡自然風乾。經過一個夏天,待杉木水分完全乾了,才能動用人力擡回來<不風乾,則動用的人力至少要加倍>。如此之後,從其中選出適宜做屋柱的,其餘的則由鋸木匠鋸開成木板,鑲砌成屋壁。
一般人修這樣的房子,多爲三間<中間一間是堂屋,左右兩間是住房>,層數也多爲兩層。也有稍富裕的,那就修成兩層半,最上面的半層可以做堆放雜物之用。
而這肖有財的房子,一字排開,共有九間,而且全是三層。除去用作堂屋的那一間,其餘的全部可以住人。
這得用去多少棵百年古木啊,姜融工算了算,光是做柱子的巨大杉木,就用了三十根,其餘的,梁木、椽子、壁板等等,怕不是還要兩百來根!
而據肖有財後來介紹,這些房子用的地板,全是厚厚的原木,人走在上面都不帶響聲的那一種。
除此之外,木房子嘛,爲了防止腐爛變舊,每年都得用桐油刷上一次。而且在刷新桐油之前,還得把前一年刷的那一層變舊了的老桐油皮刮乾淨,仔仔細細的。
這新刷上去的桐油裡面,摻了黃金粉末,所以這一大棟房子,整個看起來,金碧輝煌的…
太牛比了,太囂張了,這肖有財…究竟是幹什麼的啊,這麼有錢!
不過和在外面的囂張比起來,一進堂屋,這肖有財那可是判若兩人,只見他一屁股跪在地上,對着祖宗的神龕就是一陣悲悲切切的哭。
這時候他的老婆、叔伯兄弟、侄兒侄女什麼的一大堆人,都擁了進來,見到肖有財如此,也都陪着他跪下,邊喊“祖宗恕罪”邊說些勸解的話。
但是奇怪啊,這個人家的神龕上,並沒有祖宗的牌位,而是擺着一個長鬚大褂、頭帶紗帽的古人雕塑。
姜融工的望向老薑,以目光示意之。老薑點點頭,表示自己也看見了,但沒有做聲。
那肖有財哭了一會,沒有起身,就在地上轉過身來,對着嫁嫁低頭悲慘地道:“麻煩洞女了,請救救我家女兒。”
什麼?這個肖有財,原來他家裡真正出了事的,是女兒,不是兒子啊!
姜融工心下詫異,雖然先前得知,這肖有財家裡有人被紅日人暗中控制,肖有財因此受到挾制,但他一直以爲是那個神經病兒子,哪裡想得到這個被暗中控制的人,竟然是肖有財的女兒!
當下這幾個人由肖有財帶着,上到這棟大房子三樓的一間。肖有財先進去了一會,回身關上門,在裡面輕聲說了幾句話,出來後才把們全部打開。衆人這才能夠進入房間,看到了裡面的情形。
只見這間房裡面有一張大牀,牀上掛着白色的帳子。靠窗戶的一側,安放着一張桌子,上面有鏡子、梳妝匣之類。除此之外,裡面還擺着幾張凳子。
肖有財和他老婆一起拉開白色的帳子,露出坐在被子裡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來。
看到這個女孩,肖融工的心裡就是一緊:這女孩白的呀,白的那個慘,簡直讓人不敢認爲她是人間的人,而是久居地下的生物。在帳子拉開的那一剎那,她舉起雙手擋在眼前,清楚地讓人看見了手指上血紅的血管;當她把雙手放下,衆人這才發現,她的雙眼,竟然是藍色的。更恐怖的是:這女孩沒有頭髮,沒有眉毛……
恰在這時候,肖有財那神經病兒子擠進來了,叫了一聲“妹妹”。
只見那女孩對着哥哥笑了一笑,就在牀上跪着立了起來,伸手撩開身上那巨大的裙子,整個下半身無遮無掩地露了出來。姜融工只看了一下,就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大家見過懷孕的母豬或牛嗎?
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是那個樣子。
普通女人懷孕,肚子大是會大一點,但也達不到這個程度啊!
見到這個情景,肖有財和他老婆趕緊上前。肖有財拉住兒子,好勸歹勸把他弄出房去,叫來下面的人,把他拉走了;他老婆則去牀邊拍打着女兒的雙手,費了半天力,才把那巨大的裙子重新整理好,在女孩的“我要哥哥、我要哥哥”的反抗聲中,服侍她重新坐到被子裡面去。
在此之前,嫁嫁一直沒有做聲。這時候她走到牀邊,握住女孩的右手,一面側過頭,靠近女孩的肚子靜靜地聽了一會,然後移開被子的一角,仔細地聞着。
過了好一陣,她放下女孩的手,轉過頭來對大家說:“萬蝗催春。”
一聽到嫁嫁這麼說,肖有財的老婆就嚎啕了起來,拉住肖有財的手就是一聲聲地喊:“當年我那樣勸你不要娶我,現在明白了吧,報應來了!…”
話未說完,人已暈了過去。
這時候,牀上的女孩忽然躁動起來,嘴裡喊道:“爹爹,我一身好癢,我受不住了呀…”
她伸出雙手在全身到處狠命地抓呀抓呀,可是隔着裙子,好像不過癮,又把手移到臉上,不停地扯着那上面的皮,直到把臉都弄破了。
肖有財連忙喊:“小妹,不要那樣……”
女孩沒有聽她爹爹的話,繼續喊道:“我好癢啊,爹爹,不要這張畫皮了吧!”
天哪,女孩把半邊臉的皮都扯掉了!
鬆秀嚇得躲到姜融工的背後去了,姜融工也看得目瞪口呆的--那張臉扯破了,可是並沒有流血啊!
肖有財抱住自己的老婆,緊緊閉了雙眼,任淚水從眼角滑落:老祖宗,看來瞞不住了,別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