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混沌孕育新生。
風伯陽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當他終於捨得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面前這個美到令人窒息的女子。
她面帶着醉人的微笑,朱脣輕啓,“您終於醒了麼。”
“是你……”風伯陽才發現自己的頭正枕在人家的腿彎,立即坐起來,滿臉的怔然,“是你救了我?”
女子笑而不語。
“不對……”風伯陽感覺到並未消失的強烈的靈力,他站起身來拔出手中的奔月神劍(注),指向跪坐在地上的女子,“你就是那隻白狐妖!”
“可是我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別人的事情來呀,”白狐妖的眼中閃爍着淚光,“我在雲憂谷底修煉了一千年,只是迷戀皇宮的牡丹,這是雲憂沒有的花兒。”
“正邪不兩立!妖物,不要再狡辯了,我現在就取你……”
“你要娶我?”風伯陽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女子打斷,她帶着欣喜的神色,將手捧在胸前,“雖然會使我喪失多年修行的法力,但我願意嫁給你!”
“啊?”情況緊急轉換,風伯陽不知所措。
“其實,”女子露出羞澀的微笑,“從你進入皇城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叫嫣然。”
“不要岔開話題!”風伯陽怒道,“我是說要取你性命!”
“娶我性命是什麼意思?”叫做嫣然的狐妖一臉的不解,隨即又露出萬般傷心的神色來,“是隻要我的身體麼……”
“我不是那種人!”風伯陽看見她令人心痛的堪比西子捧心的表情,慌不擇言,“我自然是要娶全部的!”
“真的是這樣的嗎?”地上的狐妖一躍而起,擁住風伯陽的脖子,激動地說着,“我就知道我的真心沒有錯付。”
風伯陽手中的劍哐當掉在地上,他張着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七
依舊是隻有風伯陽一個人的宮殿,不過現在多了一隻妖。
嫣然環抱着風伯陽的胳膊,像個幸福的新婚妻子,“您陪我去看牡丹可以嗎?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是皇城裡的牡丹不分四季的開着。”
“你……”風伯陽試圖擺脫她的糾纏,但沒有成功,“你是妖精呀,我們不能在一起的。”
“沒關係,”嫣然還是緊緊摟着他的臂膀,“我不會看不起你們人類的。”
風伯陽的心境,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他的臉似乎要扭擰着開出一朵牡丹,“我有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嫣然立即露出哀傷的神色,那樣子似乎是被搶去了最珍貴的禮物的孩子。
“你……”風伯陽瞬間覺得,讓一個女子如此傷心,有失洛陽的教養,於是便安慰道,“你會雲憂吧,不要再徘徊在皇城之內了,否則就算我放過你,陛下也會尋找其他的除妖師來收你的。”
“你還是擔心我的對麼?”嫣然剛纔頹敗的氣息瞬間消失,“那我不在意什麼了,就算你曾經愛過別的女子。”
曾經愛過……風伯陽的心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對於雍和……真的愛過麼?
真的不是因爲邵王的逼迫和三年來的朝夕相處而產生的習慣?
八
風伯陽抱劍而立,狐妖嫣然赤着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局勢僵持着。
“那麼您……”嫣然羞答答地開口,“什麼時候娶我呢?”
“你什麼時候離開皇城?”風伯陽反問道,“你離開,我才能完成任務,我的妻子還在家中等我吃飯呢。”
“您是這般說話不算話的男子麼……”嫣然的聲音突然就帶上了哭腔,“您明明說過要娶我的!”
真的沒有說過……風伯陽已經解釋到不想再解釋的地步,只是他是一個善良的人,真是不忍心殺了這隻笨到不行的妖怪呀。
嫣然跪坐在地上,捂着臉嚶嚶的哭着,風伯陽從內到外全是無奈。
忽然間,潮溼的觸感黏上了他暴露在空氣中的耳畔,他敏
銳地撲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危機。
“什麼東西!”他抽出手中的奔月,指着看不見的世界。
嫣然一臉詫異地擡起頭來,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一個人類的除妖師,和一隻擁有強大內丹的千年狐妖,”說這句話的聲音帶着刺耳的摩擦感,似乎來源於一個滄桑的老者,“對我而言,真是鮮嫩肥美的食物!”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空蕩蕩的大殿之內,漂浮在半空中的魔物現出了真身——她觸及地板的長髮還在不斷的生長着,將來不及做出反應的風伯陽和嫣然裹進頭髮裡,她臉上的皮膚每一塊都有着不同的膚色,似乎一塊一塊縫合在一起的。
“你是什麼東西!”就算是被她的頭髮控制到完全無法動彈,風伯陽還是保留着洛陽的教養,沒有露出一絲懼意。
“我就是死在後宮裡的所有女人的聚合體,我臉上的每一塊皮膚都是從她們沒有腐爛的屍體上割下來的,”她的頭髮此時已經長滿了整個宮殿,“我對皇室的男人懷着深深的仇恨,對你這樣效忠於皇室的除妖師懷有同樣的仇恨!”
“那麼,”風伯陽掙扎着說着話,“你對那隻狐妖應該沒有什麼仇恨吧,那就放過她吧。”
嫣然一直沉默着,直到風伯陽說出這番話來,才閃爍着不可思議的光芒看着風伯陽。
“哈哈,”妖物陰森地笑着,“她的內丹足夠我毀滅每一任帝王,我怎麼會放過她!”
“我修煉了千年的靈力,”呆萌的嫣然瞬間狠戾起來了,她的周身散發着不可思議之光,灼烤着那隻妖物的頭髮,發出腥臭的味道,“怎麼可以給你!”
妖物不得以放開嫣然,她的頭髮蜷縮着,可是卻還緊緊地禁錮住風伯陽。
“你不會自己修煉麼,奪別人的靈力算什麼好妖!”嫣然將自己的身體擡起到半空中,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多久沒洗頭髮了,真難聞!”
“你……”妖物原本就嘶啞的嗓音更加嘈雜,她沒有被燒到的頭髮忽然堅硬的好比鋼鐵,刺向風伯陽的胸膛。
風伯陽被控制着無法脫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鋼刺一般的頭髮擊穿自己的胸膛。可是他依然沒有求饒,保持着風度和教養。
嫣然感覺到了妖物頭髮的質感在變化着,回頭看見就快被擊穿的風伯陽,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立即擋在風伯陽的身前,使那些頭髮擊穿了自己。
“喂!你……”嫣然流下的血順着妖物的髮絲開始燃燒,一直燒到妖物的頭頂,她大叫着消失在洶洶烈火中。
風伯陽接住嫣然像紙片一樣倒塌下來的身體,她蒼白的臉在火光下印上一絲血色,她的嘴角帶着悽美的微笑。
九
烈火像是燃燒在另一個時空,所以清風拂過殿堂,皇城沒有任何異樣。
風伯陽懷抱着蜷縮成一團的小白狐,看她的生命隨着時間一點一點在流淌。
爲什麼要這樣……
爲什麼會這樣……
風伯陽突然想起那個男人說過的話:“悟不透天機,便不能繼承我的意志。好好歷練吧。”
天機是什麼?天機……無非一個“情”字。
雍和不是我的天機,你纔是。
他懷抱着逐漸變得冰冷的小白狐行走在皇城的花叢中,空中飄着溫柔的小雪,身邊的牡丹依舊開的絢爛。
“嫣然……再看一眼你最喜歡的牡丹吧。”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是那麼的悲切。
小狐狸在他懷中動了動,皺皺鼻子嗅了嗅牡丹的香氣,砰的一聲化作人形。
風伯陽顯然是沒料到她會突然變成人形,二人齊齊栽倒在牡丹叢中。
“您……”嫣然的眼中含着不確定的欣喜,“你剛纔叫了我的名字。”
“嫣然,”風伯陽揉了揉她的頭髮,“嫣然……”
嫣然開心的擁住風伯陽,吻上他略含悲傷的的眉梢。
“爲什麼您不開心呢……”嫣然歪着腦袋
看他。
“你的傷勢……”原來是在擔心她呢。
“我死不了的,”嫣然笑得傾城,“我可是很厲害的狐妖喲。”
風伯陽聽她這麼說,立即卸下那一抹擔憂,他緊緊擁住失而復得的小狐妖,熱切地探索她的溫柔。
柔情揉碎了一地牡丹。
終
畫舫泛在洛水之上,春天來的那麼及時,所以現在不只是皇城,洛陽的每個角落都開滿了牡丹。
風伯陽的眼中雖然只有這個對萬物都十分新奇的小狐狸,但是心裡的自責成了這三個月來令他夜不能寐的惡魔。
就算是抱着得過且過的墮落思想,小小的諳兒叫着“爹爹”的聲音和小小的女兒紅彤彤的小臉還是日日纏繞在心頭。
哎……他在心裡哀嘆,將懷中的小狐狸擁的更緊,自己終究不是個好男人呀,她和雍和,總會辜負一個。
畫舫終於停了下來,風伯陽拉着嫣然上岸,轉身,雍和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帶着冰冷的笑意。
風伯陽的手緊緊地牽着嫣然,眉間的糾結不言而喻。
“夫君,飯菜涼了。”雍和的沉穩大氣,完全不像第一次見到她的那樣。
“雍和……”風伯陽的聲音略帶顫抖,“我想,我們要好好談談。”
“我也正有此意呢。”雍和溫婉地笑着,向風伯陽伸出手。
可是如她預料的一樣,沒有接到他的溫柔。他只是轉過身去,在他身邊的女子耳邊輕輕的交代了幾句,女子點了點頭,說道,“我在畫舫裡等着你。”
雍和帶着風伯陽進了一家乾淨的酒肆,沒有誰說話。
沉默良久,還是雍和先開口,“夫君,您很喜愛那個姑娘呢。”
“對不起……雍和。”風伯陽想不到除了對不起,還可以說些什麼。
“跟我說些她的事情吧,”雍和的微笑從未卸下,“還有,您從未叫過我的名字。”
“她叫嫣然,”風伯陽似乎是沒有聽見雍和的最後一句話,“她救過我的性命,當然我愛她不僅僅是因爲這樣。”
“您打算怎麼辦呢?”雍和問道,“娶她回府麼?”
“不……”風伯陽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打算跟她離開洛陽,去哪裡都無所謂,這一切,我都要捨棄。”
“是這樣的麼……”雍和微笑着流出淚水,“包括你襁褓中的女兒和乖巧靈氣的兒子?”
風伯陽的沉默,代替他做了回答。
“那麼,”雍和打開隨身攜帶的一個布袋,掏出一壺酒,“陪我喝一杯酒吧。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風伯陽帶着深深的歉意,將雍和遞給他的酒盅一飲而盡。
清冽的酒順着食管劃入胃腸,風伯陽忽然感覺一陣暈眩,旋即俯倒在桌子上。
盪漾在洛水之上的畫舫,從此進入了無盡的等待。
雍和握着交錯的雙戟,追殺到畫舫之上,全然沒有了人妻的嬌羞,有的全是邵王女兒的英氣。
“都說狐狸精喜歡勾搭男人,果然是真的!”她衝進畫舫,用戟劈向一臉詫異的嫣然。
嫣然的靈力不知道何時已經流失到了連人類的女子都對付不了的地步,也許是這三個月來過於安逸的生活消耗了她的靈力,也許是……腹中的小生命貪婪地吸收着她的精華。
嫣然一路狂奔,雙戟劈傷了她的背脊。
直到跑到深不見底的焚心崖前,回頭看去,雍和依然緊緊地追着。
焚心崖下,是自己曾經居住的地方。
雍和將雙戟舉過頭頂,朝着嫣然直直的劈下來。
嫣然轉身對着身後的滄野和雍和露出媚眼絕倫的笑,縱身跳下懸崖。
記住……我在雲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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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向下望了望,確定她沒有生還的可能,才鬆開手中的雙戟,跌坐在崖邊,捂住臉哭了起來。
其實,這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