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扶貧辦副主任姓姚,名字很大,叫做姚狀元,長得也是文質彬彬,戴一副很厚的眼鏡,比眼鏡更厚的是嘴脣,一看就是隨時都能在大會發言好幾小時的人物。
“是小樂啊。”姚狀元推了推眼鏡,“你這傢伙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怎麼了?又有人說我們貪污腐敗,剋扣了他們的扶貧款?都不知道那幫人怎麼回事,我們扶貧辦不負責發錢的啊,我們只是定規劃做方案的,錢要從財政局出,直接打到各鄉的賬戶,然後分到村民手裡,我連錢的影子都沒碰過!”
“姚科長,這是我中學同學邵成龍。”樂瑤給姚狀元介紹,“他是金牛鄉石頭村的副村長。”
“石頭村啊!”姚狀元看了邵成龍一眼,“那可真是窮地方,全村上下好兩百多戶,戶戶都說是貧困戶,拿的扶貧款可真不少。不過最近好像發現了個山韭菜什麼的,發起來了。”
“就是阿龍發現的啊。”樂瑤說,“阿龍原來在市裡做生意,小有成就,痛感家鄉貧窮落後,所以回去帶領鄉親們勞動致富,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終於發現了山韭菜這麼一條致富路,被石頭村村民選爲村委會副主任。”
“好,好!”姚狀元拍了拍手,“這種新時代好人好事,應該多做宣傳,我這就安排人做宣傳,只是有個小問題,我們部門這個經費不太夠,你看是不是適當捐助一點……”
這也真是沒誰了,一開口就要捐助啊,根本就不加掩飾。
邵成龍說:“姚主任,是這樣的,因爲扶貧的事,我和唐老爺子有些交情,唐老爺子退休以後,我經常去他家打攪唐老爺子,今天終於說動了老爺子,所以纔來找姚主任。”
“唐老爺子!”姚狀元頓時心虛了三分,“這個……唐老爺子是我們荷城的驕傲,每年都給我們弄回來不少錢。可惜已經退休了,中央沒人就是不行啊,這幾年我們弄到的扶貧款少了好多。既然你和唐老爺子有交情,那我們這裡肯定全力配合你,可如果涉及到別的部門,我們也沒法子。你想做宣傳,必須找宣傳部,那幫傢伙可沒有我們這麼好說話,就算書記批了條子,他們也要咬一塊肉下來。你看看全城都知道山韭菜養胃宴,也知道是從石頭村出來的,這麼大件事,一次新聞都沒上過,說是還沒安排到,誰信啊。”
“原來是這樣。”邵成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也不看本地新聞,原來上電視對他也沒什麼好處,當然就不管了,“今天來找姚主任,卻不是上電視上新聞的事。”
“哦?那是什麼事?”姚狀元忽然想起一個可能,連忙說,“這個扶貧資金啊,都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你們石頭村既然富裕起來了,就不要多吃多佔,我們茂良區窮人還很多,就說金牛鄉,窮村多得是。最多讓你們拿完今年的扶貧款,明年怎麼也要重新覈算收入的。”
“山韭菜的收入還不知道能延續多久呢。”樂瑤說,“再說也不是人人都能去採山韭菜的。”
“總得一個個覈算過,凡是收入高了的,就不能再拿扶貧款,現在管的很嚴呢,你們別看總有報道什麼開着寶馬拿扶貧款,住着豪宅拿扶貧款,那些都和我們沒關係。”姚狀元說。
“當然不會讓姚主任爲難,”邵成龍說,“唐家老爺子給我荷城爭取了很多扶貧資金,我們茂良區深受恩惠,現在唐老爺子退休了,我們很應該回報一下。我請了唐老爺子去我們金牛鄉石頭村視察旅遊,唐老爺子已經同意了,初步定的是下星期五。”
“唐老爺子要去石頭村!”姚狀元頓時又心虛了三分。
“老爺子說我們村裡派人接待就行,不要驚動旁人。可是我想呢,我們村都是鄉下人,沒接待過級別這麼高的領導,只怕會出漏子,萬一老爺子玩的不高興,我的罪過可就大了。要是姚主任肯去指點一下,那我們村感激不盡。”邵成龍說。
“這樣啊……”姚狀元表面裝作考慮,其實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去!
唐家老爺子雖然已經退休了,可退休之前級別多高,原來都不是他這樣清水衙門一個小科長能認識的,這次有機會拍馬屁,那當然要拍,多認識個人多條路,又不用花費他什麼本錢,再說他是扶貧辦得副主任,去視察扶貧款使用情況,那是再名正言順不過。石頭村原來拿着大筆的扶貧款,現在找了條生財路有錢了,正應該去看看。
“本來我這邊事情很多,根本沒空。”姚狀元裝模作樣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既然是樂律師和邵村長的事,那隻能把其他事情排開,先解決石頭村的事。”
“謝謝姚主任。”邵成龍說,“現在主任有空嗎?”
“怎麼?”姚狀元問,“不是下星期五嗎?”
“先去我們村看看也好。”邵成龍說,“那個……村裡出產的些許土產,正要請教請教姚主任,怎麼把產業做大做強。姚主任見識廣博,高屋建瓴。”
姚狀元這才明白,是要送禮啊,心想你要送就早說啊,要送禮我怎麼會推辭,頓時親熱了不說,“沒錯,沒錯,應該去的。”
“尤其是山韭菜,現在已經進入瓶頸了。”邵成龍說,“要怎麼繼續發展,還要請教姚主任。”
山韭菜那可是一百多一斤的貴价貨,要請教姚狀元,那還不得送幾斤來嚐嚐,可就是好幾百了,他這種清水衙門,能夠拿到這麼些也不算少,興沖沖的跟着就走。
邵成龍卻不是直接回村,而是到了金牛鄉的鄉政府,姚狀元問:“怎麼到這裡來了?”
“鄉里總得知會一聲,他們出不出人是一回事,總不能不告訴他們。”邵成龍說。
“對,是這個道理。”姚狀元連連點頭。
鄉里邵成龍是來過的,只是一個大院,連看門的人都沒有,直接進去就行。裡面的設置也沒什麼政府部門的威嚴感,都是平平常常的辦公室,鄉長的辦公室也一樣。
“邵老闆怎麼來了?樂律師也來了,還有姚老闆!”金牛鄉的鄉長叫做貝樂水,今年三十多歲,名牌大學畢業,在鄉政府裡乃是少壯派第一代表,見人滿面春風,如此年輕就做到這個位置,前途無量。
“貝鄉長說什麼話來着!”姚狀元撇着臉說,他是副科,貝樂水是正科,只差半級,可實權那是天差地遠,人家掌握一鄉大權,乃是土皇帝一樣的人物,姚狀元在清水衙門當副手,吃頓飯都沒法子報銷。不過扶貧款的事,鄉里又要求着區,扶貧辦雖然沒有實權,好歹也是主管部門,兩人相處熟了,也不怎麼見外。
“邵老闆,樂律師,你們也許不知道我爲什麼管姚科長叫姚老闆吧,這姚科長到鄉下去扶貧,最喜歡採購當地的土特產,還逼着人家的價錢壓得極低,回來就賣給同事,所以大家都叫他姚老闆。”貝樂水說。
“你瞎說什麼,我那是逼着人家賣嗎?那是別人見我跑來跑去辛苦,給我個出廠價。我又不是在城裡買,在鄉下收,價錢能一樣嗎。”姚狀元說,“我自己吃不了那麼多,勻些給親戚朋友怎麼了,價錢比市面上還便宜呢,兩家都有便宜的事,偏你說的這麼齷鹺。”
“叫你一聲姚老闆,怎麼齷蹉了?”貝樂水說。
“去去!”姚狀元說,“今天來找你,是邵村長的事。”
“邵村長的事啊。”貝樂水說,“我也聽到了,邵村長是要建水電站對吧?沒問題,把方案報上來,我這裡準批,不過要是規模大,我這裡做不了主,得區裡市裡覈准,那些環保啊安檢啊麻煩的要死,我是不耐煩跟他們一家家打交道的,還是要邵村長自己來跑。這可真是對不住。想來有吳然吳專家在,要跑下來也不會難。”
“邵村長還要建水電站?”姚狀元問,“很大的嗎?”
“找了吳然去,怎麼能小。”貝樂水說。
“吳然是誰啊?”姚狀元卻不認識。
“吳然是個水電專家,專門跑水電這條線的。”貝樂水解釋說,“這幾年專做大水電站,2000千瓦起,這次專門進金牛山,肯定是要憋個大的。我們金牛山水電資源很豐富,不過沒系統開發過,偏遠山區輸電不容易,整天停電,民生不易。要是有個大發電站,給周邊供電也容易些。”
“2000千瓦是多少?”姚狀元還是不懂。
“就是每小時發2000度電的意思。”貝樂水說。
“那是不小了。”姚狀元說,“今天來不是說這個的。唐家老爺子你知道吧?”
“那當然知道,怎麼?”貝樂水問。
“唐家老爺子聽說了最近很紅火的山韭菜養胃宴,起了雅思,想去石頭村看看,便和邵村長和我說了,初步定了是下星期五。”姚狀元老實不客氣,就把自己加了上去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