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條大路通京城!
當***領着王二喜沿着閩南的山間官道朝着京城趕去的時候,在數千裡外的京城,同樣也是暗潮涌動。尤其是在次輔張四維遞交了致仕的摺子後,儘管皇帝封還,便所有人都知道,張四維必定會再次上摺子,致仕不過只是早晚的事情。
下任次輔是誰?
必定是申時行了。
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但是最終還是要由皇家來決定。在此期間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數?沒有人知道。
或許也正因如此,京城才顯得有些沉寂,似乎正在醞釀着一場風暴,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關鈔關苛刻的摺子還是被給事中遞到了皇帝的面前,因爲涉及到宗室,所以朱翊鈞倒也不便自作主張,直接詢問了太后的意思。
“鈞兒,你是皇上!”
一聽他們對鈔關有意見,李太后秀眉一豎,加重語氣說道。
“他們說鈔關苛刻,可過去鈔關他們管着的時候,一個個稅吏貪污受賄,中飽私囊,卻沒有任何人說他們,也就是見不得銀鈔到了皇家,王侯勳戚的事,得皇帝親自來管,外臣就不要插口了,至於文武百官那頭,內閣不是一直問着嘛,把這個摺子交給內閣。”
李太后之所以會這麼氣惱,一方面固然是因爲外臣動不動就指責宗室,另一方面是因爲宮中的用度確實緊張,尤其朱翊鈞不與她商量,直接把金花銀轉了一半給太倉,雖然得了鈔關,可宮裡的用度卻一下少了幾十萬兩,自然也就捉襟見肘。也就是這個月,總算是鬆了口氣,倒不是因爲查抄貪吏抄沒了幾十萬兩銀子,而且鈔關稅務司的摺子,不過區區三個月鈔關征稅銀100餘萬兩,鈔2400餘萬貫,遠遠超過往年朝廷執掌鈔關時的收益。
人總歸是現實的,即便是李太后也同樣如此。本身正爲宮中的用度緊張頭痛李太后,面對這一百萬兩白銀、2400萬貫寶鈔,自然而然的更傾向於鈔關,而不是給事中們。
畢竟一直以來宮裡頭缺銀子是鐵打的現實。作爲太后,她沒有辦法那麼多銀子視而不見。
“內閣,內閣,”
朱翊鈞不停地嘟噥着,有些焦慮的說道。
“張先生恐怕也不好處置。”
想到現在張四維請求致仕,他身邊又少了一個幫手。處置起事情來自然不會像過去那樣得心應手。
“如果朝廷中盡是順心的事,還要內閣首輔幹什麼?”
李太后重重地拍了拍繡椅的扶手,斷然說道。
“疾風知勁草,張先生如果真是匡時救弊之才,就一定能想出辦法,能馬事情處置妥當,況且,這鈔關征鈔銀也沒有違背祖制,是按高皇帝定下的值百抽三抽的稅,這不算苛刻,過去這些都被那些貪官給私吞了。”
人從來都是現實的,即便是貴爲太后,同樣也會向現實妥協,如果說沒有鈔關給的那麼多銀子,或許,李太后會傾向於給事中,傾向於朝廷,但是現在,她更傾向於宮中。況且這件事兒怎麼看,對於宮裡,對於朝廷都不是什麼壞事兒。
宮裡頭有錢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動不動就從朝廷裡借錢。現在之所以會有人在這裡說三道四,肯定是因爲他們想要奪走鈔關,搶走這塊肥肉好像過去一樣中飽私囊。
“哦,兒知道母后的意思……”
朱翊鈞正欲說下去,李太后伸手阻攔了他,又說道:
“這張四維要致仕了,內閣就張先生一個首輔,也真虧累了他,我看,得給他再找個助手了。”
一直立於一旁的馮保,這時插話道:
“張先生自己也好像有這個意思。”
“你怎麼知道?”
李太后嚴厲的目光掃過來,馮保嚇得一哆嗦,趕緊垂首答道:
“張先生今天送了摺子進來,請萬歲爺增補閣臣。”
“啊,他都提了哪些人選?”
“提了三個人,讓兒臣最好奇的是,他居然提了去年致仕的呂調陽。”
答話的是立於一旁的朱翊鈞。
“鈞兒看過摺子了?”
“看過,兒在東閣看了一上午摺子。”
“很好,”
李太后冷冰冰的臉色稍有緩解。
“鈞兒,這三位大臣,你看哪位合適?”
朱翊鈞又恢復他那小大人的神態,扳着指頭說。
“摺子上擺在第一的是……”
“第一個不能用。”
甚至都沒有聽到名字,李太后就乾脆地否決。對於用人她有自己的一些看法。
“母后,這個是爲什麼?”
朱翊鈞問道。
“既是擺在第一,就肯定與張先生私交深厚,而且也是他願意推薦的人。內輔大臣,還是互相牽制一點好,當初之所以讓申時行入閣,就是因爲他和江南的諸臣不對付,所以纔要用他,用它的目的並不僅僅是要給張先生找個幫手。這個幫手還要能牽制住張先生。這天底下的忠臣要是沒有了牽制,那可就不一定是了。”
看似對張居正非常信任的李太后,實際上,選人用人上還是有自己的一些主見的。至於對於所謂的忠臣,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
雖說年少,可本就聰明非常的朱翊鈞,被母后這麼一點撥,他立刻就明白其中奧妙,心裡頭佩服着母后的同時,他又笑道:
“母后,那我就用呂調陽。”
“這是爲何?”
太后看着自己的兒子,笑問道。
“呂調陽在摺子上頭擺在第三。”
朱翊鈞直接了當的說出了他用人的原因。
“還有呢?”
“兒還是太子的時候,呂調陽是詹事府詹事,是兒的老師,他在經筵上講課很最好。還有上次呂調陽入閣時,因爲他一身學究氣,所以從不拉幫結派。算是純臣。”
“還有呢?”
李太后不依不饒的問道。
“還有,還有,還……”
思索片刻,朱翊鈞說道。
“還有就是,我聽說上次呂調陽之所以致辭仕,並不僅僅是因爲身體,還有張先生的原因,所以調他入閣,應該不會與張先生結黨,也不可能爲其所用,再則,呂調陽爲人公允,不會因私廢公。處處牽絆張先生。”
朱翊鈞的解釋,讓李太后連連點着頭的同時,甚至連看着他的目光都顯得有些欣慰。
“那,母后同意用他?”
朱翊鈞看着母后的時候眼光裡格外顯得歡喜,畢竟這樣的大事兒能夠得到母后的誇獎可真是不容易。
“同意是同意了,既然皇帝您已經決定了,還有什麼不能同意?”
思忖了一會,李太后又字斟句酌地說。
“選拔呂調陽入閣,從目下來看,或許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他本身就是次輔,再入閣爲次輔,倒不至於掣肘朝政,壞了朝綱。馮公公!”
“老奴在。”
馮保連忙欠身應答。於一旁聽太后與皇帝兩人對話時,他聽得是驚心動魄,甚至只感到前胸後背粘乎乎地都溼透了。平素喊着張先生,可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太后皇爺把這朝政摸的透透的,把的穩穩的!即便是看似精明至極的首輔,在太后的眼前也不過就是……哎,這從古至今能夠成爲太后的人,又有幾個是簡單的人物?
心裡這般想着他自然有些走神。
也許是因爲馮保有些異樣,李太后又瞟了他一眼,問:
“馮保,你臉色怎麼這麼白,累了嗎?”
“唉,有一點,啊不,老奴素來有頭暈的毛病,進屋時發過一陣子,現在好了。”
馮保極力掩飾着內心的想法,自然是更顯得不自然,好在李太后並沒有深究,而是對他吩咐道。
“準備紙筆,替皇帝擬旨吧。”
東閣內,紙筆墨硯啥時候都是現成的,馮保坐到書案前,李太后又說道。
“擬兩道旨,一道給內閣,一道給呂調陽,就按方纔咱與皇帝商量的擬文。記住,這兩道旨今夜就得送到通政司,明兒一早,就要送出去,還有,從內庫裡選幾件東西,賜給呂調陽,畢竟,老臣再次蒙詔,雖是數不盡的恩典,可卻不能薄了人家。”
隨後李太后又吩咐了幾句。到最後又特意看了一眼馮保,然後對他說道。
“宮裡頭的事情,終究還是宮裡頭的事情。你說對嗎?馮保。”
“太后說的對極了。”
馮保連忙與一旁說道,他又怎麼可能沒聽出來太后話裡的弦外之音是在告訴他之前說的話一定要爛在肚子裡頭。
在離開東閣之後。馮保的心裡閃動着各種各樣的念,要一想到先前太后和皇帝之間的對話,她就感覺到後背直冒冷汗。在心裡頭感嘆着太后的精明之餘,腦子裡又在那裡尋思着和張居正之間的關係,張居正對他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
爲什麼會這樣對他,除了表人之間需要互相配合之外。不還是爲了在必要的時候給他通個風報個信。
“這件事兒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他呢?”
心裡頭這般尋思着。馮保又反覆在心底權衡着各種利弊。到最後又自言自語道。
“這件事兒不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