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像是想起了什麼, 急急跑到張嘯跟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本,炫耀般打開來:“看!這是我得了‘最具魅力女運動員’的證書。只有這麼一個小本, 也沒什麼獎品。”臉上極力做出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 但大眼睛眨呀眨, 眼神閃動, 每一次轉眸彷彿都在說:“誇獎我吧, 快點誇獎我吧。”
這樣的莊曉讓剛纔的酸澀、難受似乎一下子不見了,張嘯忍笑,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 你這次的表現在女生中的確算是不錯的。”
莊曉不滿,悻悻地說:“不錯就不錯了, 非得加個‘算是’, 還是‘在女生中’。”
周介衛走過來, 探頭看了看莊曉攤開的小本,笑着說:“這個小本的確寒酸了點, 等張嘯的胳膊好了,明年我們還參加,一定要把那個什麼魅影隊打敗,把第一名搶過來,到時莊曉你就是最具魅力運動員, 而不光是女運動員了。”
等張嘯的胳膊好呀。。。。。。莊曉一臉期待地看着張嘯:“張嘯, 你快點好起來吧。”
張嘯鬱悶了, 這也不是他想好就能好得起來的呀。
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張嘯的手術雖然只是個小手術, 5天后就出院了,但醫生囑咐:術後要以肩吊帶保護二至四周, 並開始被動關節活動,八週開始肌力訓練,十二週恢復日常生活活動,四至六個月恢復運動。
和周介衛一起去接張嘯出院的莊曉聽得擔心不已,想不到居然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才能恢復,而且中間還要進行肌力訓練什麼的,聽上去好專業啊。
不過醫生也說了,具體的恢復時間因人而異,有的人半年都恢復不了,有的人三四個月就完全恢復了,主要是看休養期間的照顧情況和訓練程度。
張衛國也有此顧慮,他要求兒子回家休養一段時間,等胳膊恢復得差不多,至少可以自行打理日常生活後再回學校。
張嘯連想都沒想,一口拒絕:“不行,那我的學習怎麼辦?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
雖然對兒子突然轉性熱愛學習感到有些驚喜和驚異,但畢竟被當衆下了面子,張衛國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了:“你這個樣子連日常生活都沒法自理,還談什麼學習。考試,綁着胳膊拿什麼考?”
張嘯媽媽也在一邊柔聲勸着兒子:“是啊阿嘯,你這樣連穿衣服都困難,更別提洗澡洗衣服什麼的了。還是先回家住一段時間吧,至少媽媽可以照顧你。”
張嘯梗着脖子不說話,與他老爸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
站在一旁的周介衛和莊曉十分尷尬。本來這是人家的家事,他們不好插嘴。但看現在的情形,兩頭犟驢頂着牛,張嘯媽媽又使不上力,他們這兩個外人不得不幫上一把了。
周介衛清咳一聲,走到張嘯媽媽身邊,扶住:“阿姨,您身體不好,別累着,還是先坐下吧。”
這話一出,正在互比誰的臉更臭更冰山的兩人立刻轉頭看向周介衛這邊。張嘯緊張地看着媽媽,張衛國則疾步走到妻子旁邊,從另一邊扶住她,小聲埋怨:“我都說了我來就行了,你就是不放心。”
張嘯媽媽在兩人的摻扶下坐到椅子上,虛弱一笑:“我這不是擔心你們爺倆的暴脾氣嗎。”
莊曉也上前一步勸道:“張嘯,你放心吧,我會很用心地做筆記的,等你傷好後,我保證把你所有落下的課都補上。”
至此,張嘯只好答應爸媽回家休養了。
站在醫院門口望着小車遠去的背影,莊曉當時並沒有覺得什麼,等到轉回身正對上週介衛含笑的眼睛,沒來由地一陣惶惶。
升入高二以來,三人向來如兄弟般同進同出,莊曉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分班之前的那些個擔心也沒有出現過。今天張嘯回家了,莊曉才突然發現,在接下來的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裡,自己將會和周介衛獨處(5)班,身邊沒了安心的依靠,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有着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這種感覺在張嘯住院期間就淡淡縈繞心頭,從醫院回到學校的路上這種感覺逐漸變得清晰,到了晚自習時間,看着身邊空蕩蕩的桌椅,這種怪異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有好幾次,莊曉習慣性地扭頭,卻在下一秒只看到暗色的桌椅上零落的幾本書,對着撲面的寂寥空氣,“張嘯”兩字含在嘴邊,莊曉無聲地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默默轉回頭,繼續埋首習題。沒有人在她苦惱變態數學題的時候搶過練習冊爲她詳細講解;沒有人在她上課發呆的時候爲她打掩護;沒有人在她練完籃球滿頭大汗地坐回座位時適時地遞上毛巾;更沒有人在她毫無防備時冷不丁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
莊曉的心裡空落落的,很不適應。
爲了踐行自己對張嘯的承諾,本就上課認真聽講的好學生莊曉現在更認真了。語文老師講的重點要點、大綱細節,不管會的不會的,一概記下來,萬一張嘯不會呢;數學課上聽不懂的例題,依樣畫葫蘆抄下來,雖然自己不知道怎麼解,張嘯肯定知道;物理老師留下的旨在提高興趣的難題偏題,不管自己感興趣的還是不感興趣的,一律搬到筆記本上先,說不定張嘯感興趣呢。
就這麼着,一時間莊曉竟忙得不可開交。周介衛好幾次去找她,她都把腦袋埋在堆得高高的書山中,只伸出一隻手來擺擺說沒空。如果再催,她就會從筆記本上仰起巴掌大的臉,可憐巴巴地說:“我還有好多題沒記完呢。”搞得周介衛不忍心再催她。
這種狀況是周介衛始料不及的。本以爲趁着張嘯回家養病的機會,他可以跟莊曉好好拉近一下感情。雖說有些勝之不武,但情場如戰場,贏得最後的勝利纔是關鍵。但他沒料到的是,莊曉竟然這麼實心眼,爲了以後能替張嘯補課,恨不得把老師的全部講義內容都搬到自己的筆記本上去,佔用了她大量的時間不說,也浪費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獨處機會。
幾天後,周介衛終於忍不住了,同樣打着爲張嘯補課的旗號,他跑到每個老師那裡請求複印講義,也虧得他無害的笑臉和一貫彬彬有禮的表現,沒多會竟然搜刮到了所有老師的講義。
得意的周介衛趾高氣昂地把一疊講義複印稿拍到正埋首整理筆記的莊曉眼前:“看,這纔是快速便捷的聰明法子。”不料莊曉翻了翻講義,居然一臉爲難地說:“我知道這樣更快些,但我覺得自己寫一遍的話會記得更深刻些,以後給張嘯講解時,他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也能解釋得清楚些。”
周介衛真想以頭搶桌了。
不管了,周介衛難得蠻橫:“你再不出去鍛鍊一下,渾身關節都要生鏽了。運動在於堅持,你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還怎麼去奪明年的第一名!”
莊曉很想說,其實我有鍛鍊的,我每天晚上都堅持練習瑜伽吐納法,但看看周介衛馬上就要發飆的神情,她識時務地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裡。
不就是打籃球嘛,去就去,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識時務的莊曉乖乖地站起來,跟着周介衛來到了籃球場。
可惜,人來了心卻沒來。今天的莊曉真的不在狀態,腳步凌亂,傳球無力,投籃不準,運球時跑着跑着就慢了下來,最後竟然抱着籃球站在場上發呆。莊曉失魂落魄的表現讓本以爲有了轉機而興高采烈的周介衛氣得把籃球往地上一砸,吼一聲:“你在夢遊嗎?”扭頭走了。
直到這時,滿腦子沉浸在講義整理中的莊曉才如夢方醒,正欲追上去,卻突然間停住了腳步,她惶恐地問着自己:“我這是怎麼啦?”
一時昏頭砸了籃球跑開沒兩步的周介衛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頓下腳步,想回去又抹不下面子,有點躊躇地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後,終於忍不住回頭張望,卻看到莊曉面對自己的方向呆呆地站在那裡。
周介衛大悔,自己這是怎麼啦?本想視若珍寶的女孩,自己卻對她發了火;本應好好珍惜的獨處時間,自己卻搞得一團糟,一點也不符合自己慣有的風格啊。再看看莊曉有些失神的眼睛,周介衛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面子,幾步跑回去,低着頭站在莊曉面前,低低地說:“對不起,我不該衝你發脾氣。”就像是個認錯的小孩,無措地等待着大人的責罰。
看着一臉黯然的周介衛,莊曉心頭一痛,溫柔微笑的周介衛、淘氣耍寶的周介衛、驕傲瀟灑的周介衛,何時有過這樣無措地表情。當下柔聲道:“不,這次的確是我不對。”是我忽視了你的感受,這句話在喉嚨口打個轉又咽了下去,莊曉覺得自己實在太矯情了,努力展顏:“來吧,我們繼續,這次我不會夢遊了。”
周介衛卻擡頭溫柔一笑:“還是回教室吧,我們一起整理講義。”說着,自然地伸出手來,牽住莊曉的手。
一瞬間,莊曉彷彿又看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張溫柔笑臉,和煦,溫暖,有着安撫人心的魔力,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嗯。”
秦燕來找莊曉,站在教室門口卻不說話,只拖着她往前走。莊曉疑惑:“搞什麼?這麼神秘。”
來到僻靜的地方,秦燕反身一把抱住莊曉,只輕聲啜泣卻不說話,把莊曉嚇得不輕,連聲問:“怎麼啦?怎麼啦?”
“我想他,好想他。”秦燕嗚咽着。
莊曉明白了。上個星期梅紹峰因爲爸媽工作的緣故轉學去了北方的某個城市,之前已經和秦燕打過招呼,秦燕當時也表現得很豁達,還樂呵呵地祝他在那個城市能取得更好的成績,沒想到。。。。。。
“傻丫頭。”莊曉輕嘆,輕拍秦燕的背,“既然這麼想他,爲什麼當時不說呢。”
“我當時不知道我會這麼想他,也不知道思念一個人會這麼難受。”一向大大咧咧的秦燕這回是真的難過了,“他走了以後,我做板報的時候想他,練書法的時候想他,吃飯睡覺的時候都想着他。剛纔我拿着毛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他就站在我身後,就像以前一樣,高興地回頭,才發現只是自己的幻覺,我,我心裡空空的,我好難受。”秦燕簡直要嚎啕大哭了。
莊曉卻全身都僵硬了。這,這也是思念嗎?思念一個人原來不止是心心念念、十年不忘,還可以這樣的悵然若失、如影隨形。
是什麼蠱惑了你的心,是什麼迷失了你的眼,黑暗中躺在牀上的莊曉睜大眼望着天花板,再一次追問自己:“我這是怎麼了?”
我這是怎麼了?
哪裡的收音機聲,播放着王菲纏綿悱惻的歌聲,穿越沉沉的夜幕,清晰地傳入莊曉耳中: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如影隨形,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
轉眼吞沒我在寂默裡,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