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的提前返校讓打定主意當鴕鳥的莊曉措不及防, 她驚慌失措地看向站在門口的張嘯,正對上他看過來的期待眼神,一陣心慌, 竟不敢正視, 慌亂地低下頭假裝看書。
此情此景讓張嘯本期盼飛揚的心頓時忐忑起來, 再看看正朝着他走來的周介衛, 一臉春風得意, 那顆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張嘯根本無心在家休養,總惦記着自己不在學校時,莊曉的飯由誰來打, 數學題有沒有人輔導,打完籃球沒有人給她遞毛巾, 她是不是就隨便用手抹一抹汗, 會不會着涼。想得他坐臥難安, 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就飛到學校去。
還有一個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卻確實存在的原因,那就是心底某個角落總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還有周介衛在她身邊。”
周介衛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 彼此間都非常熟悉。這小子從小就特有女人緣,不管是姐姐妹妹,還是阿姨奶奶,都會敗在他無害的笑臉、開朗的性格和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下。如果他真的對莊曉上了心,自己又不在旁邊, 張嘯怎麼想都覺得焦躁不安。
煎熬了大半個月後, 肩吊帶已經拆下, 手掌能輕微握力的張嘯, 籍着期末考試的完美藉口, 終於說服爸媽讓他回到學校準備考試。張局長還難得開恩派車送他過來。一路上,張嘯雖努力保持冰山面孔, 但一顆歡欣雀躍的心在胸膛不停跳動,翹起的嘴角怎麼也撫不下去。這麼久不見,依着莊曉的性子,到時就算沒有熱烈的擁抱,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總該有吧。張嘯盤算着,滿心喜悅、滿懷期待地走進教室,不料卻遭遇如此場景。
周介衛走過來給張嘯一個熊抱:“臭小子,終於捨得回來啦。”退後一步仔細端詳:“不錯嘛,大半個月沒見,給阿姨養得白白胖胖的了。”
張嘯的右手還不能太用力,便擡起左手,使勁捶了周介衛一拳:“你才白白胖胖呢。”
早已圍上來的一羣男生放聲大笑。張嘯的膚色本來就偏深,又喜歡不分春夏秋冬地打籃球,整個人給曬得黝黑黝黑的。這回在家休養了大半個月,沒有機會出門,張嘯媽媽又好湯好水地灌着,皮膚居然白了許多。人說一白遮百醜,這話用在男生身上其實也適用,更何況張嘯本身就長得濃眉俊目,十分俊朗呢。
莊曉偷眼看看變得更加帥氣的張嘯,一陣小鹿亂撞,趕緊又低下頭來。怎麼辦?這段時間光想着當鴕鳥了,根本沒想過再見張嘯該有什麼表情,剛纔慌亂之下,竟然不敢正視他,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她的那點小心思一定會被發現的。怎麼辦啊?
此時正是早讀課時間,男生們說笑了幾句,很快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張嘯也用左手抓着書包,板着冰山臉慢慢走向教室最後一排。
隨着張嘯越走越近,莊曉的心也越跳越快,怎麼辦?怎麼辦!
到底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人生閱歷足夠豐富,在張嘯把書包扔在書桌上順勢坐下來的最後一刻,莊曉的腦門逼出了一圈汗,終於急中生智,抓起桌上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摞講義,直接塞進還未坐穩的張嘯手裡,諂媚地笑:“嘿嘿,剛纔我看到你來了,就趕緊把之前整理的講義歸攏了一下,你先看着,有什麼問題就問我。呵呵。”
張嘯有點好笑地看着她。她難道就沒有發現過,她在想要掩飾什麼的時候,笑得特別假。好吧,既然她想要演戲,就陪她演吧。
張嘯有些爲難地看了看手中的講義:“我的胳膊還沒完全好,受不得力,要不你直接給我講解吧。”
心中有鬼的莊曉聽得張嘯不疑有他,哪裡還顧得上去想胳膊不受力和看講義之間有什麼矛盾之處,立刻把頭點得小雞啄米似的:“沒問題,完全沒問題,我應該做的,呵呵。”又是一陣讓張嘯起雞皮疙瘩的假笑。
莊曉一邊心不在焉地給張嘯講解講義,一邊暗忖,以前張嘯向她表白時,她雖然也曾有些緊張和尷尬,但到底在心中將兩人的關係定性爲兄弟和師友,很快就能泰然相處。現在,她已覺察到自己對張嘯的感情,面對朝夕相處的他,無法逃避,要怎麼樣才能表現得自然一點呢。
張嘯亦聽得心不在焉。看着眼前眼珠骨碌骨碌直轉的莊曉,心中疑惑,她肯定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
會是什麼事呢?張嘯心下黯然,難道真的和周介衛有關嗎。如果是周介衛,自己是瞭解的,他雖然是愛裝小白兔的大尾巴狼,但性格開朗、爲人熱忱,對莊曉又是真心的好,自己應該爲他倆感到高興纔對。可是爲什麼,口中總有種苦澀的滋味徘徊不去。他曾經說過,他的喜歡不需要莊曉的迴應,現在看來,他還是說了大話,根本做不到冷靜旁觀莊曉的選擇。
殊不知,此時的周介衛偷眼看貌似仔細講課、認真聽課的莊曉和張嘯,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精心爲兩人的獨處時間擬定的許多計劃一個都沒用上,反而使得莊曉一反常態,不願和他一起打籃球,不再肆無忌憚地和他開玩笑,周介衛甚至覺得莊曉在有意無意地迴避他。是因爲張嘯吧,周介衛悵然地想,他多麼懷念當初那個專注地看着他、毫無保留、全然信賴的眼神啊。
緊張萬分的期末考試絲毫不顧及少男少女的那點小心思,在三個人的各懷心思中,不爲所動地來到了每個學生的面前。
張嘯的胳膊其實還不能使太大的力,各科試卷中只需寫很少字的題型,如填空、選擇、判斷等,很容易就做完了,數學、物理、化學等主要寫些數字、字母和方程式的科目也勉強可以應付,可是歷史、政治中需要大段大段闡述的簡答、論述題,實在讓張嘯感覺吃力了。
當幾門考試全部結束時,有好幾道題明明都是知道答案的,卻因爲寫字太慢沒有答完,張嘯不免有些鬱悶。揹着鼓鼓囊囊的碩大揹包,低着頭踢着腳下的小石子,本就氣勢逼人的張嘯,周遭散發出“我很煩”的氣息,根本無人敢靠近,在人潮擁擠的公交車站臺上,張嘯硬是拓出了一個直徑約1米的結冰小圈,就這麼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其中。同樣揹着一個大包,拖着一個大箱子的莊曉遠遠就看到了他。
前段時間因爲籃球比賽、整理講義、還有一些說不得的事情,好孩子莊曉自覺在學習上放鬆了許多,於是主動自發地往行李箱裡塞了一本又一本參考書,準備帶回家複習,全然不顧行李箱能不能承受那樣的重量,也不想自己能不能把它們安然地帶回家。可憐的行李箱只得一路發出“吱吱”的□□聲,以抗議小主人對自己的虐待。
可莊曉現在哪有時間來管行李箱那顆小小的受傷心靈呢,她遠遠地站着,眼睛裡只看到張嘯寂寥的背影,深感歉疚。
考試的時候,莊曉眼睜睜地看着坐在旁邊的張嘯一筆一劃吃力地答着論述題,心中焦急卻無計可施。一想到張嘯以前對自己盡心盡責,全力幫助她提高數學成績,而自己卻在他需要的時候無能爲力,還因爲心中有鬼,給他補課時心不在焉,莊曉就後悔莫及,恨不得自己能夠代替他來答題。
爲了考上預想的學校和專業,現在的張嘯已經一改過去的懶散和愛學不學,認真聽講、認真做題,很努力地朝着自己的目標前進。這次考砸了,想必心中很難過吧。
想到這裡,莊曉再也顧不得自己心中的那點小心思、小尷尬,快步走到張嘯背後,騰出沒拿行李的那隻手,重重地拍了張嘯一下:“幹嘛這麼垂頭喪氣的!”
不料張嘯覺察到有人靠近,剛好轉過身來,莊曉一巴掌拍到了他胸前。於是轉過身的張嘯就看到眼前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高舉着不知該繼續還是該放下,嘴裡仍下意識地說着預計中的話的莊曉:“這,這次考不好有它的特殊原因,不代表你的真實水平。你,你要相信自己的實力。嘿嘿。”一臉尷尬。
張嘯嘴角抽搐,這個樣子,讓人很懷疑她說話的真誠性啊。淡然一笑:“我不介意。”
莊曉訕訕地放下高舉的右手,站到張嘯邊上,踮起腳尖假裝看向公交車來的方向,心中卻腹誹:“騙人!看你那一臉不爽樣,明明很介意。看來我還得想辦法再開導開導。”
我不介意考試的成績,介意的是你對我隱瞞的事情。張嘯懊惱地想,這樣的自己真難看哪,得說點什麼帶過這個話題。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開口:“你——”不由得相視一笑:“你先說,你先說。”
正相互推讓間,一輛黑色的轎車鳴着喇叭開了過來,周介衛一眼看到人羣中被孤立在一個小圓圈中的兩人,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大喊:“張嘯,你讓我好找!”
這是什麼情況,莊曉看向張嘯,卻見後者一臉疑惑。自己早就跟周介衛說好了,這次自己回,不坐他的車了,怎麼這會兒又追過來了?張嘯不解。
轎車找了個地方停下來,周介衛打開車門,一路小跑過來。其實剛纔看着兩人並排站立的身影,周介衛的心裡不是不酸澀的。他倆一個高大挺拔,一個高挑俏麗,站在一起,任誰都會覺得是一對璧人的。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心中的酸澀只好先放到一邊了。
到了兩人面前,周介衛不忘先朝莊曉一笑,再轉頭對張嘯說:“剛纔我在小賣部接了個電話,是我爸媽從虹橋機場打來的,他們說他們應一位老同學之邀,馬上就要去美國參加一個國際建築年會,年後纔回來。”
“那你不是要一個人在家過年了。”莊曉很是同情地說了一句。
“不光是我,還有張嘯。”
“怎麼會?”張嘯淡淡皺眉。
“因爲一同去的還有你爸媽。”
張嘯想了一下,前些天的確聽爸爸提到過,他在美國有一個老同學,認識一個很有名的肝病醫生,想要帶媽媽過去看看,估計這次就是藉着參加年會的機會,帶媽媽一起過去找那個醫生了吧。
想通了這一點,張嘯也就不覺得驚奇了,淡淡地說:“沒事,我又不是沒有一個人住過。”
周介衛繼續抖包袱:“張叔叔考慮到你胳膊還沒好,所以要我轉告你,請你去我家住一段時間,直到他們回來。”
“什麼!”這回連一向淡定的張嘯都睜大了眼睛。
周介衛滿意地看着張嘯難得出現的呆滯表情:“明白了吧,明白了那就趕緊上車吧。”
又扭頭看莊曉:“莊曉,你也一起上車吧,我們送你。”
莊曉搖搖頭,正準備婉拒,突然身邊的人羣騷動起來,原來是一輛8路車駛到,新一輪的擠車大戰又開始了。
在波濤洶涌滾滾向前的人潮中,三個站立不動的身影顯得格外扎眼。莊曉一隻手護着揹包,一隻手拖着行李箱,大聲喊道:“我們先往後退一下吧。”說完就拽着她的行李箱往後挪。
不堪負重的行李箱終於奮起反抗了。之見一個輪子“嗖”的一聲從箱子底部彈出,箱子隨即“咚”的一聲譁然倒地。
莊曉目瞪口呆地看着癱倒在地上的行李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介衛一點都不顧及自己的紳士風度,一手指着箱子,一手捂着肚子,就這麼站在那裡放聲大笑,張嘯也忍俊不禁咧嘴笑了起來。
莊曉恨恨地看了他倆一眼,這兩個落井下石的壞蛋!
兩個“壞蛋”笑夠了,一個抹抹眼淚,上前抓過莊曉的大揹包,一個默不作聲地拎起大行李箱,一起說道:“走吧。”
看着他們笑意猶存的臉,三人組似乎又恢復到了以前的狀態,莊曉忍不住抿嘴笑了,跟在兩人後面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