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半舊不新的皮甲在老卒秦言的擦拭之下,閃閃發光,就連他的老上司。他所在部曲的屯長柳熹有時候都笑罵:“這老頭子是怕死了打仗,什麼東西都準備得這麼好!這皮甲亮得,比老子的鐵甲都要光鮮”
一干人聽了,都是大笑。
他們這屯,駐守的是固陽城外一個不甚重要的小關口。這關口正對着文昌山,背對着大城固原。往來,除了一些山民和打柴人外,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人。也就前些時日,隴西商路斷絕那會,商路被迫往北遷徙,尋找新的商路,於是這裡曾經熱鬧過一陣子。這副皮甲和屯長柳熹的鐵甲,也就是乘着那會有了油水外快這才積累了起來。
這個地方,因爲對面就是一個被叫做文昌山的地方。於是久而久之,這塊通往山路的小關口便成了文昌口。
文昌口是個清苦的地方,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不富裕。而今又是這一個鳥不拉屎的小路口,可以想象,這地方的條件自然是好不到哪裡去的。
但實際上,十里八鄉的好男兒卻都想來這當兵!
這裡的屯長叫做柳熹,是唯一能夠鎮住這方圓百八十里地頭的。就連蕭關出來的老卒,橫豎也不敢對這屯長呼喝輕蔑。不止是柳熹手底下三十多個兄弟一個賽一個厲害,射箭能個個好似養由基,鑽山林子說取小白狐的左眼,右眼就絕不會少跟毫毛。
就是這短戈長矛,舞得也是極佳。前陣子南北對峙,亂局橫生時候,固原馬匪橫行。關外的馬匪在銀川鎮的鎮壓打擊之下不敢隨意劫掠商隊,於是只好竄入內陸找些吃食。
碰上這些爲了討口吃的命都不要的悍匪,固原的守將葛順聽聞,也只是命人傳訊警示便不再管。爲了無謂的爭鬥而去和一羣不要命的關外悍匪拼殺,這對於誰而言,恐怕都不是好的選擇。
最後尉府的命令下來,也只是讓各部曲好生自己查探,別讓這羣悍匪衝入人口密集區便成了。
這文昌山那會也冒出了不少悍匪,從文昌山上難行的小路下來。一路洗劫了不知多少山村,竟是封鎖住了消息,讓外面的官兵也不知曉。只是這夥還算聰明的悍匪不知道收斂,竟是打上了山下的主意。
百八十個強悍的好手雖說沒了戰馬,可衝殺下來,依舊十分驍勇。有幾個想拿軍功的百將碰上了,也是損兵折將而歸。
柳熹本來是不打算沾惹這麻煩的,這位背景據說極深,甚至傳來傳去,越發神秘,都說有個叔叔輩是在王離將軍手下做大將的。不管傳言如何,總之這位柳熹根底的確是紮實非常。許是真的有長輩讓這小小屯長在這小關口自領一批人馬歷練,總之這柳熹弓馬箭術,搏擊廝殺,技藝都是極好。
本來柳熹也不想去讓自己兄弟碰一干沒有油水,惡狼一般窮瘋了的關外響馬。可這羣響馬竟是真的找到了柳熹身上。
麻煩找上門了,柳熹自然也不介意鬆鬆筋骨。
於是屯裡三十多個兄弟抄起搶幫,帶上弓箭,朝着山裡就是這麼一埋伏。日出進山,等日落回來時。
山下這夥被剛剛搶~劫的村民便驚喜的發現,自己被搶上山裡的親人們竟然回來了。聽那些僥倖從土匪窩子裡面跑出來的村民說,那三十多個秦兵真是極厲害。尤其是領頭的兩個,一個穿了一副老舊不堪卻賊亮的皮甲,拉了一副雕工樸實卻很大的長弓,一手箭射起來。好似潑水一般,將山寨土匪窩子裡面的冒頭的土匪一個個點了名。
而那年輕些,看起來像長官的秦兵更是厲害。手中一干銀槍,也不知是學了誰的武藝,竟是如游龍一般,身子靈活矯健,三步兩竄,進了人堆裡面便是噼裡啪啦,只見一頓好看得很的技藝耍出去,一干敢死打拼命的土匪不是胸口凹陷吐血而亡,就是立馬納頭便拜求饒告命。
最後一提點,取了十幾個罪大惡極的悍匪,柳熹帶着一干兄弟和老卒秦言並肩走着,提留着十多個首級,極是珍貴地從固原城換了酒肉米糧。這纔有了三十多個兄弟好幾日的暢快!
“那最後,那餘下的百八十個悍匪去了哪裡?”一個山村裡的壯漢,豔羨地看着一干精壯的文昌口戍卒,當戍卒能當得這般瀟灑愜意,也就在柳熹這等強悍人物手下才成吧?
“這個嘛?”聽到村民這般問,柳熹搖搖頭:“問你家老爺子去,村裡傳的故事,湊幾個話本都夠了。找我們,是想來當兵了?嗨,這可是得郡尉府說的算了。我一個小屯長,還沒老頭子管事咧!”
村民撓撓頭,帶着不解離開了關口。此刻,秦言忽然出現在了柳熹身後,道:“上峰的命令,是多多和當地百姓大好交道。人家有村民來當兵,這正是一個機會,爲何要去放棄?”
“三十多個就有你我管的了!”對於一個老卒就敢這麼對自己說話,柳熹一點也不以爲忤,笑道:“再來了幾十個不知根底的,你敢信?”
莫名其妙的話,可兩人神色卻一點都沒有溝通障礙的意思。
“那些悍匪的或許可以一用!”忽然,秦言如是道。
柳熹輕輕搖頭:“無依無靠,的確能夠在此刻獲得他們的服從。但是否能夠信任,卻需要長久的觀察。合格的臥底,不是那麼好做的。更何況,還是深入敵後。還是讓他們自己投降銀川鎮吧,銀川鎮西套平原水川極是富饒,可惜無人開墾。說不得,這纔是他們的正路!”
秦言悄悄前頭。
兩人的話語看似前後不搭,可實際上,卻是正確無比。
因爲,這兩人,本來就不是尋常的關口軍士。而兩人,都是同一個身份,那便是特科八室銀線科員,派駐內史負責高度機密任務的精幹成員。兩人在特科內部的級別,換做軍功爵,約莫都是能夠是官大夫的中級軍官。
故而,這兩個臥底,還是價值不低,代價不菲的臥底。畢竟,經過王紀一涉嫌叛亂後,特科的內史部分的力量不可避免地被大幅度消弱。爲了保證安全,大批細作被撤向其他地區,或者乾脆被迫浮出水面,成爲在總部以及各個明面系統的科員。
至於柳熹和秦言,便是此次內史地區的特科力量配合此次龐大戰役計劃的一個小環節。而爲了將兩名特科極其優秀的銀線科員成功發揮作用,內史地區特科幾乎費勁了力氣,甚至冒着暴露蒲鑫的身份,這才搞定了這次計劃。
兩人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上執行的任務有多重要,故而特科內部甚至纔會罕見地一次派出兩名高級別的科員執行任務。以特科內部嚴苛,眼見以及縝密的識別體系,或許無數科員之中能被地方僥倖叛變幾個。可同時出現兩個心志堅定,表現忠誠的科員叛逃,那絕是不會!
同樣,雖說此次主官是明面上身份爲屯長的柳熹。可身爲在邊軍苦幹了二十年的老卒,秦言的身份,首先近似一名監督者,然後纔是主官助手。
“我們的力量,終究是太小了!”秦言不得不提醒這位優秀的科員,以防他犯了驕兵之心。
柳熹面上換上了一副肅然,看向秦言,道:“所以,我們纔要將每一份力氣都用好!”
秦言緩緩點頭,先是看向了西北方那座矗立起來的西北中心城市,又看了看東南屹立堅固險要的雄關,喃喃道:“一次性……還是腳踏實地,將我們每一份工作都做好吧!”
西北大山,彼此之間小道怪徑不計其數。彼此之間,溝通連接,許是最厲害的獵人也不能全部知曉。
但凡是總有例外,比如秦言。這位特科之中的好手,測繪技能科中首推的大拿。此刻拿上自己那副半舊不新的披甲,拿着大弓,提着一個箭筒。入了文昌深山!
對於秦言的離去屯中並且感覺異常,反倒是幾個嘴饞的,一齊起身朝着秦言呼喝:“老言頭,一路順風,多獵幾次鹿子回來!”
“滾蛋!”秦言哭笑不得:“小鹿是要繁衍生息的,肉倒是鮮嫩,可都獵殺光了,以後可就沒了成年鹿給你吃了!”
“哈哈,那老言頭去獵幾隻野豬回來,給大夥解解饞吧!”又是一個老卒起鬨,不過剛說完便是天靈蓋一巴掌不輕不重拍了下來。
“老大!”
“屯長!”
……
各色稱呼喊出,屯長柳熹對那提議要獵殺野豬的笑罵道:“自己嘴饞,自己找幾個兄弟獵殺去。這野豬兇悍,小心自己都給搭進去了!”
“別人不成,老言頭還能假了?”又是一個起鬨的,衆人聽了,卻都是大笑。
的確,論起箭法。這老言頭就算是在整個固原-蕭關的駐軍裡也是排前幾的。有次起鬨去獵殺野豬,別人三五說得起勁,還言語間朝着秦言擠兌去了。可老言頭一句話都沒說,一陣鬨笑間,當晚便拿着大弓去了深山,第二天早上大傢伙鍋裡,便有了香噴噴,嚼勁十足的野豬肉。
自此,老言頭的威望便立了下來。這位沉默寡言的老卒,有着十足強大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