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離開權力核心的弊端此時顯露無疑。偏偏扶蘇還失蹤了五十多天,這麼長的時間,蘇黨各部只能靠着自己的實力抵抗其餘人貪婪,覬覦的目光而不能彼此連結,互相配合。就連扶蘇在咸陽京師等地一些府中下人掌控的店鋪也被頻頻打壓,心中惶惶不安之餘,也給所有人的頭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雖然扶蘇在大青山上獲救,似乎又重新獲得了秦國頂級將門王家的支持。五十多天的時間,蘇黨似乎又能得到一門重要的盟友。這對於蘇黨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值得振奮的消息。
須知此時的蘇黨已經人心惶惶,不得安定。
畢竟,任誰看到身邊一個個同事,好友被差役拿去問話,然後一去不回都會心中不安。在如此強大壓力下,多大三百餘人的蘇黨官吏被威逼利誘投靠了胡亥的懷抱,對於蘇黨中人而言,咸陽的天空陰沉沉。雖說如此,仍舊有數十人留了下來。雖然他們每日要承受各種迫害,不過在許謹這個廷尉九卿的庇護下,一時間還無礙。
也許這就是扶蘇聽了一天後第一次聽到的好消息。扶蘇心中想着,思緒不由飄到了咸陽那塊帝國的心臟之地。
一騎快馬,在扶蘇獲救的當時便換馬不換人的勇氣開始奔向咸陽。日夜不停,三天三夜的奔馳之後。
咸陽北門迎來了一個虛弱無比的騎士,不過沒有城門衛不長眼的地攔截。蘇黨現在勢弱,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也不敢胡亂動作。
面色蒼白,虛弱不已的騎士被僕人攙扶進書房。許謹萬古不變的臉上竟然也多了一份緊張的乾笑。
騎士進屋,想要拜下,不過三日不停的騎馬讓騎士兩邊大腿處一片血肉模糊。大腿和馬背的摩擦持續了三日,磨破了三條預備的褲子。此時的騎士已經虛弱不堪,一拜而下,卻乾脆地倒在了地上。
這般動作,倒是驚得許謹親自起身扶起騎士:“可是有急情?”只有蕭何和許謹知道這次傳信的意義。
自蘇黨猛烈反擊之後,雖說讓蘇黨得到了喘息之時。可也只能保住重要人物。扶蘇身邊人蕭何期澤等人自然是首要。
遠在北疆的蕭何與許謹約定,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用這種換馬不換人的情況傳遞訊息:扶蘇。
只有在扶蘇下落明瞭的情況下,謹慎細緻的蕭何纔會發出急信,而且還是這種三天日夜不停奔馳而來的加急信件。
從騎士手中接過小包,許謹揮退僕人帶去重傷的騎士,囑咐好治療後便打開了手中的急信。
一方蜀錦從手中滑落,信上只有四字:公子安好。
長長一口氣鬆出,許謹那萬古不變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對於這種九卿級別的高官而言,帝國諸多大事參與不知多少,都未曾能讓許謹的這張棺材臉上有過波動。
然而此刻,收到扶蘇安好消息的許謹終於能長長出一口氣,將胸中所有濁氣吐出。一展胸中的愉悅了。
然而上天似乎不喜歡讓許謹有多麼安心一般,在書房中長長舒一口氣的時候,一人大步昂揚走到書房門口。重重在房門上敲了又敲。
許謹神色不變,心中卻是驚訝。書房是廷尉府中最爲重要之所,更何況是眼下剛剛屏退所有僕人,是誰這麼沒眼色急匆匆敲門來打擾自己?
一聲威嚴的“進”字出口。一名年輕的士子推門而入,此時的許謹臉上所有表情化爲平靜。
眼前此人名作趙芝,略帶女性的名字卻是一個確認無疑的昂揚男子。身爲許謹親自調教的弟子,在風度儀姿上要求十分嚴格。可眼下這名弟子卻帶着魯莽敲開了許謹的書房。
許謹眼神帶着嚴厲和不滿,盯着眼前這個年輕人“蘭度,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
年輕人名作趙芝,字蘭度。一直以來,入門五年趙芝都沒有明白爲何許謹要給趙芝去蘭度這個字。趙芝氣喘吁吁,分明就是一路跑來的樣子。臉上帶着急色,力圖用最簡潔的話語將事情說出來:“有人要搶公子的未婚妻!”
此言一出,一向自認定力不錯的許謹勃然大變,面上神色一閃而過。可分明藏不住心中的不平:“消息可曾準確?”
不問事情詳細,許謹直指要害。
趙芝點點點頭,接着道:“是夏太醫的密信。”
許謹點點頭,壓抑住心中的情緒。腦海之中急劇思索,夏太醫,就是夏無且。曾經救過始皇性命的太醫,荊軻刺秦王中出場過的角色,一直以來,夏無且就是扶蘇成年出宮後在皇宮中佈下的釘子。
想到這節,許謹已經確定了消息的準確性。這麼一想,有些爲剛纔的失態有些赧然。看向年輕人道:“你知道我爲何給你取自蘭度嗎?”
趙芝神色恭敬,搖頭道:“弟子不知。”
許謹開口,解釋道:“蘭爲花中君子。性志淡泊,我本欲你爲君子,教人子弟,傳我所學。遇事,要有靜氣,放能成大事。這傳承之責,你要擔起來,若沒了靜氣談何教人子弟?”
趙芝恍然大悟,恭敬一拜:“子弟受教。日後一定靜心思事,不負先生所託。”
許謹自嘲一笑,澀聲道:“那我便教你下一集。遇事有靜氣,可不是事事妥協,事事退避。眼下咸陽城想必很多人都以爲我許子央是一介縮頭烏龜吧。這靜氣,可不是教你懦弱。有大氣度者,當有匹夫濺血五步的勇氣。掃破那前方黑洞萬丈!公子眼下將要受辱,主辱臣死,今日,便大鬧一場!爲公子掃破那黑洞萬丈!”
長長一段話說出,許謹眼中的神色越來越亮。一股凜然的氣勢從許謹身上散發。在小徒弟趙芝崇拜的目光下,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遍小院:“備駕車馬,去通武侯府!”
通武侯,便是王賁。
夏無且,自從在荊軻刺秦中放光彩之後便獲得了始皇的信任。成爲皇帝寵信的幾個御醫之一。
此次的夏無且卻突然接到了一個奇怪的命令:爲通武侯府的魏夫人治病。在耗去了一百個秦半兩和那個大太監輕蔑的目光後,夏無且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扶蘇失蹤,生死不知。可沒有幾個人認爲扶蘇能夠活下來,於是,王家哪門子親事便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香餑餑。
手腳快的,希望得到王芙的青睞博得美人歸。當然也有人打起了上層的注意,此人,便是胡亥。
再得知扶蘇投河的消息之後,胡亥並沒有完全放鬆警惕。一隊精通刺殺之藝的忠誠親衛被遠派九原,伺機待命。
且不說這些,對於扶蘇留下的“遺產”胡亥同樣覬覦不已。第一擊被蘇黨反擊成功,兩個九卿之位費去了胡亥九牛二虎之力後才除掉了趙曉的郎中令之職。迫使周校這個四十多歲的少壯高官遠赴蜀郡擔當了郡尉之職,雖然這只是附帶的文職。真正的職位是副將,可手中三個部一個在南海郡龍川縣令趙佗手中。另一個尚且部署遠在天邊的長沙郡,負責什麼勞什子的軍糧轉運。這種強橫蠻不講理的分割周校的兵力使得周校手中實際只有貼身的衛隊和一部七千人。
朝堂軍隊之上,胡亥已經開始動手。並且步子跨得越來越大,終於,胡亥看上了胡亥自以爲的最大一份遺產:王芙!
雖然王芙的脾氣不好對付,可以用兇悍來形容。可年初見過王芙這傾國傾城的美貌、身姿後。胡亥便心中癢癢,覬覦非常。
扶蘇一死,正好這王家就可以終止了這門婚事。以王賁老將軍的影響力,始皇不會爲了一個死掉的兒子讓王家的女兒浪費餘生守節。畢竟眼下不是男女大防,碰碰手指便要定下終生的時候。秦漢之際,民風自然,就算寡婦再嫁也沒有異樣目光。更何況這只是口頭婚約,雖然開口的兩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滅國之功的老將。
胡亥用足了一個月的心思,透過趙高的努力。胡亥的行動得到了始皇的漠視,對於這種漠視,實際上是最大的默許。王家這種在槍桿子上掌握強大影響力的家族,始皇始終是有戒心的。若是能夠聯姻使得帝國少出些麻煩以不打擾始皇求長生的心思,自然是好的。
得到了默許的胡亥拉着虎皮扯大旗,派出了始皇最信任的御醫以看病的名義到了通武侯府。
出乎所料的事,夏無且這個職位不高影響力不強的御醫竟然是扶蘇的人。一個月的準備,一朝行動之後便被許謹得知了消息。
從宮城出發,前往那片安靜寧致的北城所在。一匹駑馬,優哉遊哉拉着一個老人,渾然不知它拉去之人將發生何等事。
同樣此時,一輛簡潔卻不失雅緻的馬車由兩匹駿馬拉着,左右騎士護衛左右開往滿城權貴聚居的北城。
日頭高照,沉寂在咸陽城頭頂上的烏雲散去。雅緻馬車上的許謹剛好掀開窗簾,看到這一幕。莫名的,許謹那死板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由九原奔向咸陽的另一騎士身上,一片蜀錦安靜地躺在騎士背上那包裹中。蜀錦上寫着的小篆略帶潦草:刺殺失敗,扶蘇未死。
這個騎士並沒有磨破大腿的勇氣,路途行走一半。卻不知道另一個同行早已到了咸陽,一片陰雲蓋頂。這個騎士心中突然感到背後的錦帛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