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徭役,可謂是扶蘇減輕百姓負擔之中最核心的部分。徭役歷代抨擊極多,卻從來難以更改。非是執政者看不清徭役的害處,實在是徭役對於一個國家而言的重要性往往超過了變更的必要性。
而今,面對始皇連續開建的大工程。扶蘇不得不緊急叫停住徭役的增長,同時藉此機會將百姓的負擔給拿下來,讓百姓能夠有時間休養生息。
以而今秦朝此時的徭役情況,主要已經不是地方政府、地方官吏在用徭役擾民了。事實上,因爲始皇連續開工建設的:長城、阿房宮、直道、馳道這連續不斷的國家級戰略級的工程。已經讓民力驅使達到一個極限的程度!
以裘家論,三個壯丁。兩個參軍的且不論,其餘徭役大多都是裘七在承擔。
按照裘七眼下十九歲的年紀,在十七歲時開始傅籍。因爲兩個哥哥都服了軍役,所以裘七好運地在東博的關照下沒有被千里迢迢送到邊疆京師去服役。而是轉而在家鄉周邊服役。
雁門郡周邊有何徭役?
有兩個,一個是直道,一個是長城。要去直道,還不如去服軍役,好歹還有頓軍糧吃。可要去長城,同樣對一個家庭而言十分沉重。
在裘七十八歲時,其第一次開始服徭役了。是縣署主持的,在善無縣的水利工程,徵了他十天的徭役。隨後,正卒的雖說有免去可更卒戍卒卻依舊要服。於是始皇三十六年,服雜役十天後。裘七在三月的時候開始當更卒,在雁門受訓一月。隨後九月到十月又服了一月的戍卒。還最後臨了,東博還十分沉痛地告訴裘七,極可能他要被抽調到長城服役了。對於這類要去長城服徭役的的人,甚至縣署都沒有再行派人去徵其雜役。
好在,好運氣在裘七身上沒有結束。因爲始皇的一紙詔書,雁門雲中代郡的郡守被調職,等待扶蘇主政。於是,裘七從開春一直等到夏,都沒有等到差役上門帶人去長城服役。
如此,不將長城算上去的話。裘七去年一共服了兩個月又十天的徭役,而這個數字理應要再加三十天。這個三十天便是零零碎碎的雜役、力役。如先頭那個十天的水利建設便是算在力役之內。
或者說好運,或者說不幸。裘七因爲要去服長城的徭役,所以並未再被抽調去服這些雜亂零碎的徭役。
但一年至少七十天的軍役的確能讓一個秦朝統治下的成年男子難以承受,更何況,大多數時候這些成年男子都是一個家庭中的頂樑柱。若是沒有男子在家中耕作,生產單單靠着女子在家中貼補,想要維持下去極難達到。
雁門郡,善無城。
兩個面色粗獷,身材強壯的男子簇擁着一個武服女子行走在善無城的十字大街上。因爲雁門郡治下便有樓煩人,所以,對於北狄看見以後,並無多少奇怪。每個秦人看向這些北狄,也非後世給與外國人超國民待遇一般厚待。似乎是繼承秦朝對外族的強硬那般,這個曾經擊敗過三十萬匈奴大軍的城池,每一個居民看向外族人都帶有一份若有若無的驕傲和自矜。
三人面對周邊人羣的目光並無異色,對於草原上的民族而言,南方這個國家是不可輕辱的。南人的強大,是遠勝西人的。而似匈奴這等強大的民族也被蒙帥三十萬大軍盡數驅逐,弄得匈奴人“民不敢南下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忽然,郡署外的一座寬闊的石壁上。一處木板被幾名差人帶了出來。只見這些身着皁衣,腰掛鐵尺木棒的差役分開衆人,將木板公告放置石壁上懸掛。
未幾,又是一個年長些的差人站在石壁旁的石臺上。手中拿出一塊竹簡,似在溫讀些什麼。
這武服胡女見此,心覺似乎要發生什麼事情一般。果然,未幾,一見郡署差人這般忙碌了起來。原本還在各做各的百姓們頓時齊聚了過來,紛紛嚷嚷,武服胡女便是聽力再好也聽不清什麼。
只見原本這寬闊的十字大街頓時擠滿了人,人山人海,似乎整個南朝的人都在這裡一般。
武服胡女心下好奇,心想這事情以前是從未聽說過的啊,爲何今日竟然會發生這等奇聞?武服胡女吩咐了一下左右侍從拉了一名百姓,那百姓身材瘦弱,被胡人請了過來也沒見懼色。
武服胡女倒也翩翩有禮,拱手對這瘦弱男子道:“敢問這位先生這萬民齊聚,是爲何事?”
瘦弱男子拱手還了一禮,道:“我道是何事,原來爲此。這是郡府使君下的憲令,差人將書有使君憲令的木板置於石壁之上,而有司少吏在石臺上宣讀,百姓或有不解,則吏員當衆解惑。此使君之恩澤,便是蒲公在時,也未有見聞啊。”
說完,瘦弱男子一副對扶蘇佩服到五體投地的樣子。看的那武服胡女一陣鬱悶,彬彬有禮的答謝了那男子。
這武服女子便帶着人,上前湊了進去。
費了好大功夫,靠着兩個腰粗膀圓的壯漢這才堪堪擠進去的武服女子一臉鬱悶。生在草原上的武夫胡人女子哪裡見過在草原之上人山人海的?實在想不透爲何華族人竟然這麼喜好圍觀……
等武夫女胡人擠到那木板前面時,卻突然察覺到了一件事情……
這寫的是小篆體,根本就不是趙國文字啊!原來,這女胡人極少溝通南國,便是所識得的文字也是故趙之文字。一看,根本就認不得秦朝的小篆體。
若是一般人到了這裡,便只感覺好生無趣走了便是。
可偏生這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費勁麻煩才擠進來看的十分有好奇心的女人。
有道是好奇心殺死貓,換上這胡人女子身上到不至於,可心中生了執念的胡人女子偏生就要看明白了。
可週邊都是聚精會神聽着吏員講解新法的百姓,一連問了幾個,都是滿臉不耐煩地沒理會。滿心無奈的胡人女子緊咬銀牙,嘴裡咕嚕喊着什麼,顯然是被氣壞了。
容貌嫵媚,眼神透着桀驁的胡人女子就如那桑梓尋坐下的翠騏一般。顯然不是一匹那麼容易馴服的胭脂馬,撞了這麼多牆,卻依舊沒見半分氣餒的樣子。
靈動的眼珠子到處轉來轉去,忽然看着人羣之中又是冒出一個人頭。頓時眼放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抓上了那人的衣領。
無論是哪個民族抓人衣領都不會是尊敬的動作。本做好被斥責準備的胡人女子卻沒遇到應該到來的呵斥,卻猛然感覺到從尾椎骨裡直透心間的涼意,這股子涼意她很熟悉,這是族中最強悍的戰士在向敵人進攻時散發的氣勢。還未及反應,那胡人女子卻見那被自己抓着衣領的人笑着想自己點頭,笑容溫暖柔和陽春暖風,而此時,胡人女子自己的雙手早就被對反一個手指頭一個手指頭地掰開了。
饒是以草原女子不拘禮法,被人這般大膽地動作也讓此女變得羞澀起來。
狠狠一瞪眼,這胡人女子皺眉地看着四周,似乎想要看出剛纔冷冽至極的殺意是哪兒冒出來的。
此刻那青年說話了,此男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衣相貌卻是俊秀非常,動作也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子舒服的感覺。此青衣青年道:“這些小娘子可是有些無禮了,我好不容易擠進來聽使君憲令解釋,你卻揪着我衣領不放。不知小娘子如何給某一個解釋?”
剛纔的殺意讓武夫胡人女子身邊的侍衛感到十分丟面子,頓時惡狠狠地想要做聲。那胡人女子也是聰慧,轉眼一瞪,原本如暴怒惡熊般的兩壯漢頓時如溫順的小貓一般,站在胡人女子身後不發一言。
胡人女子顯然也是大大咧咧慣了,想要學着華族女子十分溫文淑雅地微笑,卻是皓齒全露,雖如此,不倫不類之時多了一份率真:“小……小女子剛纔的確莽撞,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扶蘇忍着笑,原本止住侍衛的暴起發難只是扶蘇不想第一次微服私訪就弄得鮮血淋漓。再說,扶蘇好歹也是生死戰場裡摸爬過的,看得出此女並無惡意。
此時,再看此女臉上微笑率真毫無做作,頓時心中減了一分惡感,多了一分好意。夏稅開徵已經有了大半月,今日扶蘇早早批完公文,便將一應庶務丟給了蕭何,帶着幾個特科精選的侍衛出了郡守府,出來散心來了。若是一直呆在郡署裡忙着政務,那樣終日緊張忙碌的氣氛裡,扶蘇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搞得神經衰弱。
而另外,扶蘇心中也有微服私訪的情節,想出來看看是不是真能當初揪出幾個害蟲。
雖知道,一出來的扶蘇就看到自己憲令發佈的情況。對於政令貫徹的程度,扶蘇還有信心的。看到萬民齊聚凝神靜聽的境況,扶蘇也來了興趣帶着幾人便擠了過來。
誰承想,剛擠進去竟然就被一個膚色白皙,黑髮染金,黑瞳微碧的混血兒給揪了個正着。無言的蕭何對上這麼個大大咧咧的姑娘也有些無奈。
腦海閃過這些,看着這身材爆火,此時卻彆扭不已的胡人女子,扶蘇啞然道:“你識得趙字,卻不識得秦文?”
扶蘇這話一出,暗藏在人羣之中的特科人數目光就有些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