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太醫忙走上去,手忙腳亂地替穎兒包紮。
趙洞庭坐在屋內的圓桌旁,看着微微搖曳的紅燭火光,眼中浮現濃濃掙扎之色。
穎兒是探子。
可她,又是自己的貼身侍女,現在更是惠妃娘娘。
趙洞庭從沒想過要殺她,他狠不下那個心。再者,他此時也已經漸漸想明白,穎兒爲什麼要自暴身份。
她是因爲心中有愧吧?
這自然更讓趙洞庭難以對她生出殺心。
可繼續留她在身邊?
趙洞庭不知道該再怎麼面對穎兒。而穎兒,估計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纔好吧?
“皇上,包紮好了。”
不知不覺,過去良久,安太醫躬身在旁輕輕回稟。
他眼中有着疑問,不知道皇上和惠妃娘娘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不敢多問。
趙洞庭沒有說話,只會隨意地揮揮手。
安太醫領着幾個太醫低眉順眼地出去,在離門後,他低聲道:“今夜之事,你們誰都不可私下議論。”
幾個太醫連連應是。
這種事情,他們自然是知曉的。若是敢嚼舌根子,說不得連這條命都得保不住。
趙洞庭看着已被擡到牀上去的穎兒,喃喃低語,“穎兒,你可着實給朕出了個難題啊……”
過會兒,穎兒睫毛忽動,甦醒過來。
想要在柱子上撞死,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電視裡放的古代大臣撞死於大殿,那多數是忽悠人的。
她睜開眼,看着大紅的帷幔,又有淚流。
趙洞庭坐在圓桌旁自飲自酌,“添香閣是什麼地方?”
穎兒只是搖頭。
趙洞庭聲音難免低沉幾分,“那你爲何替他們賣命,來到朕的身邊作爲探目?”
穎兒答道:“奴婢和父母流離失所時,是添香閣救下我們的命。奴婢的父母還在添香閣。”
“呵!你們倒都是身不由己。”
趙洞庭冷笑着,忽想到李元秀的死。當初韻錦也是情有可原,可造成的結果,誰承擔?
李元秀的死,誰承擔?
他心中又涌起濃濃的怨怒,猛地站起身,低吼道:“添香閣安排你到朕的身邊,都要你做些什麼?”
穎兒啜泣,哽咽答道:“要奴婢彙報皇上日常的每個細節。”
“你都說了?”
趙洞庭聲音忽地又平靜。時怒時悲,如同魔怔。
穎兒不語,算是默認。
趙洞庭習武、修劍意,喜歡樂嬋的事,都已經被她傳回添香閣。
趙洞庭的眼中漸漸又竄起來兩團火焰,“你要朕如何待你?你說,你要朕如何待你?”
穎兒從牀上撐起,又跪倒地上,“穎兒只求皇上賜死。”
死了,不用再爲添香閣賣命,也就一了百了了。
對皇上的愧疚,對爹孃的愧疚,都會煙消雲散吧?
然而,趙洞庭深深看着求死的穎兒,卻怎麼也生不起殺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忽地扭過頭,不再看穎兒,冷聲道:“你走罷,朕會昭告天下,惠妃暴斃而亡。”
新婚夜,在趙洞庭的安排下,李穎兒一系紅裙,出宮絕塵。
不過連穎兒自己都不知曉,在她離宮後,有兩個武鼎堂高手供奉悄然跟在她的後頭。
和穎兒相處將近兩年,趙洞庭心裡早已將賢惠溫柔的穎兒當成親人,怎會真的忍心逐她出宮?
有此舉動,也是無可奈何。
穎兒的父母還在添香閣內,若是她繼續留在宮中,就勢必得爲添香閣做事。不然,她的爹孃兇險難測。
趙洞庭總不能坐視穎兒的親人遭難。
可他的秘密,卻又不能真正讓穎兒全部傳回到添香閣去。
難道傳些無關緊要的信息,或是虛造信息?
行宮內說不準還有其他細作,若是被添香閣察覺出不對勁,穎兒的父母安危還是難測。
穎兒的父母,終究對趙洞庭,對穎兒,都造成莫大的掣肘。以至於趙洞庭想順藤摸瓜都不行。
他只能故意逐穎兒出宮,再看添香閣的反應。穎兒是枚重要棋子,添香閣應該不會棄而不顧。
而除去這個原因外,他也想給自己時間,給穎兒時間。
趙洞庭心裡很清楚,發生這種事,穎兒現在肯定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讓她出宮靜靜,也好。
在兩個武鼎堂高手離宮前,他交代過,千萬不能讓穎兒發生任何意外。其餘事情,隨機應變。
“添香閣……”
獨自坐在屋頂,目眺宮外,趙洞庭嘴裡輕輕唸叨着這三個字。
鬼谷學宮、破軍學宮、聽雨閣,現在又冒出來個添香閣,這個江湖,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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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的海康縣街道上寂靜無聲,只有一席紅影掩面而奔。
穎兒出宮後,淚水便沒停過。一滴一滴淌落到地上,在青石板上濺開,卻驚不起塵埃。
後頭悄然跟着的兩個武鼎堂高手都不禁是心中嘆息,不知道惠妃娘娘和皇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皇上逐娘娘出宮,卻又安排自己兩人保護娘娘。
莫非是新晉的娘娘就和皇上鬧起了彆扭?
可這惠妃娘娘據說是侍女出身,按理說不該有這麼大膽子纔是。
兩個在武鼎堂中身手最是頂尖的高手,此時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偶爾有路過敲着竹梆子的更夫在油燈的微弱光芒中瞧見哭泣奔跑的穎兒,臉色嚇得煞白,以爲鬧鬼,雙腿發麻,動彈不得。直到再瞧見穎兒傾斜在地上的影子,才恍然回身,強自將跳到喉嚨眼的心給嚥下去。緊接着又露出些微不解和輕笑來。
定然是哪家新婚的小娘子在洞房夜受了委屈,賭氣要連夜跑回家裡去。
莫非是那新婚郎君有什麼閨房怪疾?
更夫的思維不由自主的無限擴散起來。雖然這個年代女人沒啥地位,但總也有性格清奇的,以前他倒也見過新婚夜跑出夫君家的小娘子。
到穎兒跑到城門,將城門下數十守城士卒也嚇得不輕。
神鬼盛行的年代,深夜出現這樣的紅衣麗影,總是件分外滲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