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低垂,劉衡站在陽臺的窗前,有風吹進來,風很大,且帶着冷意,吹在劉衡臉上,令他忍不住閉了下眼。
似乎要下雨了。劉衡想,視線伸展到窗外的甬路上,正是下班時間,甬路上走着一些匆匆回家的身影。
就在幾分鐘前,劉衡和女友以諾吵了一架,吵到激烈時,劉衡給了以諾一巴掌,以諾一氣之下衝出房間,頭也沒回的下樓而去。
同樣生氣的劉衡沒有追她,但他又有些不忍,便來到陽臺朝樓外觀察,他知道以諾只是一時氣他,並不想真走,每次吵架她跑出樓門後,都會在樓下徘徊,直到他下去哄她回家。
劉衡和以諾是大學裡認識的,像很多校園浪漫的愛情故事一樣,他和她的愛情也充滿了浪漫的橋段。
那時,天空是那麼明淨,日子是那麼隨意,融融的春天裡,他和她相遇了,她不是很美,但自有一份蕙質蘭心,猶如水一樣的悠悠清純和雲一般的淡淡清逸,彷彿陌上的一株鳶尾,心裡有美有香亦有種種動人的閒靜。
看到以諾的第一眼,劉衡就感覺像一腳踩進了流沙,他的心在那刻不能自拔的落了下去。只是當時追她的男生不少,爲了打動她的芳心,他給她寫了很多情詩,每一首,都載着他火熱的深情,通過手機發給她。
他寫:你的眼眸像春風裡的柳,讓我心曠神怡;你的笑容像午夜裡的酒,我情願沉醉不醒。
他寫:每一刻的相思印在心中,只爲宿命裡的那份緣,有你的一天,就是我的一生。
他寫:不會因爲你是否在意,也不會因爲你超然的神情,我就因此放棄,你的倩影,永遠走不出我的眼睛。
讀着這些以情詩形式發來的短信,以諾的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不知不覺中,劉衡已經佔據了她的心。於是,愛的種子開始發芽,生長,細雨迷濛中,他們漫步街頭,共撐一把紙傘,相依相偎;夜色朦朧裡,他們找家小店,同吃一碗拉麪,相親相愛。
畢業後,以諾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跟着劉衡來到了南方的一座城市,起初,他們過的很苦,不停的奔波,不停的面試,那段日子,愛情成了兩人間重要的依託,支撐着他們走過艱辛,走過人生的苦悶。
後來,他們被同一所公司錄用,薪水雖然不高,但以諾做的風生水起,她想通過自己和劉衡辛勤的工作,攢下買房的首付,大學四年的戀愛,使她對劉衡的愛越來越深,她希望早一天成爲他的新娘。
然而,對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劉衡很快就感到了厭倦,他自幼愛好文學,總希望有一天能成爲一名作家,甚至想過自己要成爲中國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可每天繁忙的工作,搞的他幾乎沒有時間寫作,於是隔三差五的,他就會跳下槽,只是在哪家公司他都做不了多久,不是嫌工資低,就是覺得工作太枯燥。
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做個自由撰稿人,實現自己當作家的夢想。況且隨着網絡的普及,文學網站如雨後春筍,只要寫出文章,就不愁找不到網站簽約,一旦簽約,每月就有了固定收入,豈不比打工要自在許多。
以諾開始是不怎麼同意劉衡這麼做的,倒不是因爲她要擔負兩人的開銷而感到辛苦,主要是她很愛劉衡,越是愛,就越擔心他移情別戀,如果他整天泡在網上,勢必經常遇到各種女孩。
一想到這些,以諾心裡就不舒服,但她實在太愛劉衡了,看劉衡態度堅決,就不再反對。
真正開始碼字之後,劉衡才發現事情並非他想象的那麼簡單,雖然文學網站挺多,但寫小說的人更多,競爭的激烈程度一點也不比求職輕鬆。劉衡寫了半年多,碼出的小說也發到了幾個網站,卻只有一部簽了約。
這令劉衡苦惱不已,而且,漸漸地,他還感覺以諾正變得有些不可理喻,常常在他思緒如飛的敲擊鍵盤時,她的電話就會不期而至,追問他在家裡做什麼,將他的思緒生生打斷,他自然忍不住生氣,語氣便帶了不耐煩,她竟因此懷疑他心裡有了別的女人。有時,他在QQ上和一些女性網友聊下天,她也要不依不饒的鬧個不停。
劉衡被她煩的不行,他就納悶了,原來那麼清純溫柔的以諾,怎麼忽然像換了個人?本來他因爲自己的作品賣點慘淡已經夠發愁的了,她不僅不知體貼,反倒因爲一些不值得的小事和他吵。
今天,以諾下班到家後,發現他和一個女網友正在聊天,非要看聊天內容,這個女網友也在網站上碼着文章,文筆不錯,他和她經常對彼此的作品探討交流,時間一長,他感覺得出,女網友對他極有好感,他對她也有些欣賞,於是,兩人說着說着,不免開了幾句曖昧的玩笑。
以諾看到後,頓時變了臉色,生氣的看着他質問道:“我就知道你愛上了別的女人!我在外面辛苦工作,你卻在家裡和別的女人談情說愛。”劉衡心裡已經後悔和女網友說那些曖昧的話了,但以諾這麼一說,在劉衡聽來,覺得很不入耳,就辯解道:“我們那只是開玩笑的,其實算不得什麼。”
“誰信?”以諾道,聲音高了起來,“你說你寫文,卻和別的女人說這麼多不要臉的話。”
劉衡聽到“不要臉”三個字,一下子被激怒了,他和女網友什麼都沒做,怎麼就不要臉了,一時,所有的鬱悶一起涌上他的心頭,他擡手一巴掌打在了以諾的臉上,衝她吼道:“你他媽的簡直像個潑婦,不願跟老子了就給我滾。”
這一掌,彷彿一根釘子,將以諾打的定在了那裡,半晌,她的眼淚奔涌而出,無限委屈的看了劉衡一眼,拿起手機奪門而出。
果不其然,走出樓門的以諾,正如劉衡所料,很快停下了腳步,在他窗下的甬路邊站住了。劉衡甚至看到她往上看了一眼,然而,劉衡決定晾一晾她,讓她在下面多等會再去哄她,誰讓她動輒就挑起事端呢?
劉衡等了幾分鐘,發現外面暗了下來,風吹的越發緊了,以諾穿的是件短袖衫,一定有些冷,她雙手抱肩,劉衡看着她單薄的身影,驀地起了一絲心疼,想要下去哄她上來,她忽然將手機放在耳邊,劉衡以爲她準是熬不住了,在給他打電話,趕緊到臥室取了手機,手機卻久久沒響。而以諾卻正對着手機說着什麼。
劉衡不禁奇怪,不給他打她在和誰通話呢?沒過一會,這個疑問就有了答案,十幾分鍾後,一輛寶馬出現在了劉衡的視線裡,車子一直開到以諾身邊,停下,車門打開,走下一個和劉衡年齡差不多的男人,爲以諾打開副駕的門,以諾臨上車前,又朝劉衡的窗口望了下,車子帶着以諾開走了。
這下劉衡有些慌了,那個男人和以諾是什麼關係?爲什麼她只一個電話,他就這麼快趕來了呢?
劉衡待不住了,在手機上找到以諾的號碼撥了過去,可是立即被對方摁斷了,劉衡不灰心,再撥,卻再被恩斷,劉衡於是發了一條信息:“以諾,你去哪了?回來吧,是我錯了。”
這次,以諾給他回了信息,劉衡迫不及待的打開,竟是以諾決絕的話語:“別找我了,去找你那個女網友吧,你們不是很談得來嗎?”
劉衡知道以諾還在生他的氣,就又發了一條信息解釋,然而,等了半天,不見迴音,劉衡把電話打過去,聽到的卻是一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窗外,不知何時,雨已經落溼了地面,而劉衡心裡,也感覺彷彿在下雨,溼淋淋的不是滋味。
夜深,雨停時,劉衡仍無睡意,記憶像牽扯不清的雨絲,和以諾的點點滴滴,在他眼前一直揮之不去。房間內沒有了以諾,許多她的好卻不請自來涌上他的心頭。以諾除了醋意大些,對他真的很好,每天她都是爲他做好早飯纔去上班,下班後又忙着準備晚餐。爲了攢下些錢,她已經很少買衣服和化妝品了。劉衡想到這些,忽然覺得自己未免自私,他記得,還在大學時,他就曾許諾給她買只鑽戒,然後向她求婚,可是畢業已經一年多了,他竟一直沒能兌現這一諾言。
劉衡不禁眼睛溼潤,後悔不該打以諾,不知此刻她被那個男人帶到了哪裡,他不願往下再想。拿起手機猶豫了下,還是不由自主的撥了以諾的號,竟然通了,以諾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還打電話做什麼?怎麼不陪你那位女網友啊?”
劉衡不及理會,着急的問:“那個開車接你的男人是誰?你現在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以諾生氣道:“我不像你那麼無聊,動不動心裡就裝個別的女孩。”
“那你在哪裡?”劉衡追問。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以諾揶揄道。
劉衡趕緊低聲道歉:“以諾,別生氣了,快回來吧。我不能沒有你。”
那邊以諾頓了下,劉衡等了十幾秒,她幽怨的聲音才傳來過來:“衡,你知道嗎?沒理由的,我就是覺得你最好,所以愛你愛的心無旁騖,自從你在網上碼字後,我的心是多麼的煎熬,網上那麼多女孩,個個美麗有才,我好怕你被她們搶去啊。”以諾哽塞住了,劉衡心裡一酸,以諾接着道:“今天我在樓下等了半天,你竟然沒來追我,可見你已經不愛我了。”
“不是的,以諾,我依舊愛你。”劉衡急忙表白道。
“但我過怕了這種擔驚受累的日子了。”以諾道,劉衡聽到她嘆了口氣,又繼續道:“開車接我來的男人是我們公司老闆的兒子,我知道他很喜歡我,只因我心裡全是你,就一直迴避着他,可你今天竟爲了你的女網友打我,那一刻,我感到天塌地陷般的無助,正好他打來電話,他見我沒地方去,便送我來他表姐家暫住一晚。”
“哦,那我明天去接你。”劉衡糾結的心放鬆下來,殷勤道。
“不必了。”以諾語氣冷了起來,“我想嘗試着去愛他。”
“看你敢!”劉衡嚇唬道,卻發現她已經關了機。劉衡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出了一夜的神。
第二天傍晚時,劉衡再次打通了以諾的電話:“聽着,以諾,我必須見你一面。”一陣沉默後,他等到了她的回答:“好吧。”
路燈亮起,籠罩着整個城市棋盤般的經緯巷陌。在一家飯店門口,以諾如約而至,劉衡迎向前道:“以諾,我們先吃飯,然後我有一個驚喜給你。”
以諾站定沒動,問:“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劉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道:“這是我最重要的一件作品,我想送給你。”
以諾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隻鑽戒,她眼睛亮了一下,疑惑的問:“你哪來的錢?”
“我把筆記本賣了。”劉衡看着她,深情的道:“我決定了,明天去找工作,掙錢娶你,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
以諾聽着,早已淚流滿面,但一想到昨天被打的一巴掌,她又硬起心腸,“對不起,我現在還不想接受。”說完,把盒子還給劉衡,毅然轉身朝馬路對面而去,劉衡抽身去追,一面喊道:“以諾,你原諒我——”
忽然,一陣穿透力極強的轟鳴聲響起,一瞬間就到了劉衡和以諾身邊,將他的聲音掩蓋了下去,與此同時,兩道雪亮的光芒把他籠罩在了裡面,那是一輛載重車前燈發出的光芒,“車禍!”劉衡反應過來,伸手用力推了以諾一把,把以諾推出了光芒的包圍,自己卻被劇烈的撞了一下,接着身體像只鳥兒般飛了起來。和他一起飛起來的,還有他拿着的鑽戒,以及衣袋裡的手機,亮閃閃的劃過兩道弧線。
“衡——”劉衡落地前,聽到以諾在喊他,只是他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很快,他感到身體拍在了堅硬的水泥路面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而一隻軀體隨着一聲“衡”摔在看不遠處的柏油馬路上,整個身體已經被撞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