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黑,雪越下越大,積雪映照得天地一片亮堂。路燈也亮了起來,照在盤旋下墜的雪花上,折射出迷離靈動的光彩。
夏之寒就這樣站在路邊,任車輛肆意穿行而過。她沒有帶傘,只將大衣上的帽子戴上了,落得一身的雪花,呆呆地立着,眼神茫然,像個迷途的孩子。
祈默安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真懷疑她是浪漫過頭了,想把自己也變成個雪人。返身從車上取了把傘,撐開,走近前去,爲她遮去頭頂漫天紛飛的雪。
夏之寒沒反應過來,來不及收回眼底的哀傷,擡起頭,愣愣地看他。此時的他,沒了方纔的戾氣,黑傘白雪之下,竟襯得幾分面目如玉,溫潤可親起來。
“夏律師,還沒回去?”此刻祈默安眼前的夏之寒,鼻子凍得像胡蘿蔔,臉上發上身上到處掛着雪花,就那麼傻愣愣地望着他,楚楚可憐的模樣,竟讓他有絲心軟。
夏之寒沒有回答。
“站這兒,”祈默安說着,稍稍後退,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光最後定在她發紫的臉上,方道,“不冷?”
夏之寒如夢方醒,這才驚覺冷,趕緊擡手拍起了身上的雪花。
祈默安將臉轉向一旁,微微勾起了嘴角。
“行了,這樣拍掉就不冷啊?”看着手忙腳亂的夏之寒,像隻身上長了跳蚤的貓似的渾身亂拍,祈默安終於出聲阻攔。
夏之寒眼都沒擡,還是不吭聲,只顧着自己拍自己的。
“還是先到我車上吧,有暖氣,外面太冷了,還有,看看外套有沒有溼,溼了就脫下來,免得感冒了!”祈默安邊說着,邊忍不住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將夏之寒大衣帽子絨毛上沒有拍掉的雪花拈去,然後轉身向車的方向走。
夏之寒愣了愣,被那個自然而然的小動作嚇到了。
這幾年,除了陳嘉華之外,沒有哪個男人對她這般親近過。雖然年紀輕輕,長得也不差,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個早已有了家室的女人,再加上她對外也擺出一副不懂風花雪月的臉孔,男人自然不會對她過分親近,以免落得個自討沒趣。偶有那麼一兩個不明情況的,有時也會約會她,無一例外都是碰了一鼻子灰。
見夏之
寒沒有跟上來,走到幾步開外的祈默安忽然回過頭來,看她一臉詫異地站在雪裡,一動不動。
“怎麼?你不是一直想見我嗎?這會兒又想不見了?”祈默安說得不緊不慢,因爲,他知道她想要什麼。
夏之寒終於挪動腳步,跨過那幾步的雪海,到了他的大傘下。不知是站得太久,還是天太冷,她只覺得兩條腿跟雪地裡凍住的木頭一樣,走路都艱難。但這次,祈默安沒有伸手扶她,他們中間的那段距離,不遠不近,既不會顯得特別生疏,也不會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誤會。也許,剛纔她太敏感了。
上了車,夏之寒便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春天,祈默安卻伸手將暖氣調小了許多,然後才發動汽車。
夏之寒不解地看了看他,卻仍沒有開聲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些什麼,也很清楚明白,就算有氣也不能胡亂拿別人撒,何況是眼前這個不能開罪的主兒。同時,這很不符合她作爲一個職業律師該有的素質,冷靜沉着,遇事不亂,不形於色。但這次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任性。
她得承認,她被他那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擊中了。一擊即中。這說的不就是她與陳嘉華的婚姻麼?
這麼些年,人人都以爲她愛情事業兩得意,家庭和美,事業蒸蒸日上,整個一個現代社會的“白骨精”。可有誰知道她的苦衷呢?別人只知道她有個社會背景相當不錯的丈夫,卻不知道他就是本城中級人民法院的大法官,更不知道當年這位大法官因何選擇與她結婚。如果知道了,是不是還會這樣羨慕她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有的苦,只有自己纔是最清楚的,別人誰也代替不了。
“夏律師,如果剛纔我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你見諒,不要往心裡去。”正當夏之寒兀自出神的時候,祈默安打破了沉默,用他在商界用慣了的客套話。
他雙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五指修長,指甲修剪整齊,左手腕上的黑色手錶樸實無華,仔細看卻也不難發現它的與衆不同。黑色西服外套熨帖平整,灰色羊絨背心內的襯衣潔白平整得像新的一般,襯得一張棱角分明的側臉也柔和起來。這是個渾身上下都透着氣質的男人,內斂低調,卻不容忽視。
夏之寒勉強笑了笑,“不關祈董的事,剛纔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不好意思。而且,我……我也沒什麼事。”
她之前一直沒有說話,這一開口,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祈默安瞟她一眼,“要看雪可以站在屋裡看的吧?莫非夏律師想玩感冒了的堆雪人?”
夏之寒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道,“我沒說我在看雪。”
“你家在哪裡?”祈默安沒再繼續揶揄她。
夏之寒卻忽然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和陳嘉華所謂的家,還算個家嗎?陳嘉華身居要職,位高權重,工作忙點並不爲怪,可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家過夜,這算正常嗎?只怕說給鬼聽都不會相信。人人只道他年輕有爲,工作勤奮,家庭和美,卻不曾想,那不過都是些表面文章,全都是做給公衆看的。他要的妻子,不過是報復與晉升的雙重工具,若不是她還有這點價值,他興許早就將她棄若敝履了吧!他到底把她當做了什麼?
見她不吭氣,祈默安回頭望了望她,便也不再強求。
“祈董剛纔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夏之寒有意轉移話題。
“最近雪雖下得多,下得美的卻也沒幾場,今天的看上去還不錯,溜達了兩圈,回來的時候,居然看見有人比我更有興致!”祈默安不鹹不淡地回答,這個有人,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窗外的夜愈來愈暗,燈下翻飛的雪花卻愈加顯得悽美非常。
夏之寒頓覺尷尬之餘,卻也覺得,祈默安並非冷漠得不近人情,他懂得尋求自己的浪漫,有時候,在不談某些敏感話題之時,他甚至還會開開玩笑。
“既然不想那麼早回去,那就先找個地方坐坐吧!”祈默安似乎心情還不錯。
夏之寒一聽,心下一喜,方纔的陰霾一掃而光,身子半轉過去,面向祈默安,忽而正色,“祈董,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和我談咯?”
祈默安不答,眉頭卻緊了緊,半天才道,“那得看心情了!”
夏之寒不再言語,轉回身坐好,不露聲色,心裡卻笑了。
燈火輝煌的如流車海,在輕舞飛揚的雪浪之下,顯得異常地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