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湍急的車道,喻顏還在腹誹着自己口誤的事情,目光無意識的掃過外置後視鏡,握着方向盤的手猛烈一抖,她條件反射的踩下剎車,身形顫抖的厲害。
身邊過往車輛不計其數,她目光有些呆滯的看着不遠處,眼底流露出一絲震驚。
剛剛的,是什麼?
她剛剛到底看到了什麼?!
喻顏渾身顫抖,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將車停在路邊,然後瘋狂的往一個方向跑去。
彷彿是一道分界線,將那邊的喧囂完全隔離,死寂的衚衕口,連看到個人影都困難,喻顏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掃過這個衚衕,帶着一遍又一遍的失望。
不對,她剛纔明明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的暖暖!
是真的暖暖,那種母女之間的心靈感應騙不了人,她在車裡看到她的暖暖站在這個衚衕口,穿着粉色的小裙子,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
她長大了許多,完全是五年前她所想象的暖暖長大後的模樣,清澈的眉眼,精緻的五官。
錯不了,那就是她的暖暖!
“暖暖,暖暖媽媽錯了,媽媽當年不該離開你,對不起你出來好不好?”
喻顏紅着眼睛,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手無足措的在原地四處張望。
她的眼睛裡藏着太多的渴望與悔意。
如果讓她再回到那天,她一定,一定不會離開她!
“暖暖,你不要再躲了,媽媽真的好想你……”
喻顏痛苦的捂着臉,幾年來一直隱忍着的情緒在此刻皆數爆發,她掩着臉,任由淚水肆意的在面上流淌。
回憶是個脆弱的東西,只要有對應的引線,便能瞬間牽引出當時的情感。
喻顏此時的腦海中來回重複着的,是五年前得知暖暖死訊時的一幕,她甚至,沒能看上暖暖最後一眼。
她的暖暖一定會怪她,怪她這個媽媽當的太不稱職。
逃避。
這兩個字突兀的蹦出來,與五年前所有的情景重疊,喻顏失去了所有考慮的理智,她宛如一個罪人一般,不敢面對,直覺的選擇逃避。
腿上似乎灌上了千斤重的沙袋,她拖着渾重的身體,一步步的逃離。
街上此起彼伏的汽笛聲她置若未聞,一悶頭扎進馬路上,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奔跑着。
咒罵聲,剎車聲不絕入耳,喻顏通通無視。
直到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刺眼的光芒,一記那道撕裂一般的剎車聲,她只覺得身子忽的一輕,接着渾身被碾壓過的疼痛,最後的意識裡,是行人的尖叫聲。
黑夜悄悄將一切的罪惡掩蓋,五彩斑斕的霓虹燈下,是一道道被拉長了的身影。
影子折射到地上,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只有黑乎乎的一團,像人,像一隻大手,掩蓋了一切。
在那邊喧鬧聲幾乎震天的地方,一雙眼睛悄悄的出現,目光流連在人羣中,掠過被人羣遮擋的只露出個手臂的喻顏身上,眼底極其緩慢的流露出一絲瘋狂。
……
坐在副駕駛上的段尚燃沒來由的心臟一疼,他擰了擰眉頭,心口悶的發慌。
“怎麼了?”
段冷秋意識到他的坐立難安,關切的問道。
段尚燃順手打開車窗,搖了搖頭:“沒什麼。”
“那邊好像出車禍了。”
段冷秋瞭然的點了點頭,他隨意的找着話題,使得車裡的氣氛不那麼沉悶。
段尚燃淡淡的應了一聲,而後神差鬼使的道:“今天出車禍的有點多,顏顏的車技那麼差……”
“咦,那邊的車有點眼熟。”他的話被段冷秋打斷。
“應該是認識的人吧,要去看看嗎?”他接着道。
段尚燃搖了搖頭:“不了。”
段冷秋收起目光,順帶着將心中的異樣壓下,加快車速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外面救護車的聲音吵的人心煩意亂,段尚燃揉了揉眉心,此時只想快點到喻顏身邊去。
“還有多遠?”他問。
段冷秋看了眼地圖:“快了,還有五分鐘。”
五分鐘,沒有她在身邊的時間,連一秒鐘都是煎熬,段尚燃緊緊的握着手指,竭力的將心中那絲慌亂壓下去。
快了,快了,還有五分鐘。
“滴篤,滴篤——”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快速的從身後穿過,段尚燃聽着那清脆而具有穿透力的聲響,剛剛平靜下來的內心再一次被攪得一塌糊塗。
爲什麼,爲什麼今天會這麼心慌?
“到了。”
段冷秋的聲音適時響起,段尚燃回神,他動作略有些慌亂的掏出手機撥通喻顏的電話,一聲兩聲,始終無人接聽。
“等等,尚燃,那邊的人不是……”段冷秋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又戛然而止。
段尚燃的心冷不丁一跳,他低聲道:“什麼?”
“剛剛出車禍的人,是小顏?”段冷秋不太確定的道,他看着那邊從救護車上被擡下來的人,儘管面上滿是鮮血,但是依舊能夠清晰的辨認出。
段尚燃的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什麼叫剛剛出車禍的人是喻顏,她現在不是應該站在白瑞川的病牀前等着他嗎?她怎麼會出車禍?
“你去哪兒?”
段冷秋剛從震驚中回神,便見到段尚燃身形踉蹌的漫無目的摸索着前進。
段尚燃不回答,只是死心眼的往前走,他要到喻顏身邊去。
“夠了!你給我振作點!”
段冷秋壓低了聲音訓斥,上前一步,拽着他便跟到急救室外。
被他強行拉來的段尚燃一言不發,他正襟危坐的模樣中藏着惶恐,緊抿的脣線顫抖着,他在害怕,他怕失去喻顏。
段冷秋看着這樣的段尚燃,恍惚間便想起了當年眼睜睜看着他母親去世的場景。
感同身受,因此他更清楚他此時的惶恐與害怕。
低低的嘆了口氣,他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的,會沒事的。”
段尚燃依舊緊繃着身子,神經處於高度緊張狀態,腦海中繃着一根弦,似乎只要稍微一用力,整個人便會面臨崩潰。
譁——
急救室的門被打開,幾乎是第一時間,段尚燃蹭的下從椅子上站起,他找不到醫生的方向,就站在原地扯開嗓子可以用吼來形容的出聲:“她怎麼樣?”
剛拿下口罩的醫生被這一聲嚇了一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沉聲迴應:“沒事,病人只是出血量有點多,現在血已經止住了,並未危及生命,請耐心等她醒來。”
醫生的話總有一種魔力,能讓一個快被自己逼成瘋子的人瞬間安心下來。
段尚燃如同喪失了所有力氣一般,猛地跌坐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脣角卻勾出一個放心的笑。
“沒事了,沒事了……”
聽着他自言自語的安慰,段冷秋心中不太好受,將他的身子從地上拉起,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語重心長:“尚燃,你是男人,要有擔當,不要學我,好好照顧小顏,做你該做的事情。”
段尚燃不語,良久後緩緩點頭。
“好,你好好陪着小顏,其他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他欣慰的笑了笑,一雙爬滿皺紋的眼底帶着決絕。
段尚燃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反射性的覺得不妥,剛要說話,卻被段冷秋打斷。
“父親我已經逃避了一輩子,你總不能讓我連這一點恕罪的機會都沒有吧?”
他語氣輕鬆,緩慢的緩解段尚燃心中的不安。
“好了,小顏已經被轉到病房了,她需要你。”
段冷秋擡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動作做到一半又停住,後緩緩收回手,轉身離開。
是時候了,承擔起他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五年前埋下的定時炸彈,就由他來拆解吧!
段尚燃側耳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垂在一旁的手掌緊緊的握起,又來了,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因爲他失明,所以他不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喻顏的異樣。
因爲他失明,所以他不能在段冷秋說車禍現場的那輛車有點眼熟的時候,認出那就是喻顏的車。
因爲他失明,所以他連喻顏從救護車上被擡下時,都無法知道她的具體位置!
失明,失明,又是失明!
他是個瞎子,所以根本不能保證她的安全,更別談給她想要的生活和完美的家!
前所未有的沮喪將他整個人纏繞,再沒有哪一時刻,想恢復視覺的想法這麼強烈。
“段先生?”
護士輕聲喚着,恰好將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段尚燃拉回現實,他反應有些遲鈍,頓了兩秒鐘後纔回道:“嗯。”
“喻小姐的病房在這邊。”
護士似乎並未意識到他眼睛的異樣,畢竟段尚燃的模樣實在不像一個失明者該有的樣子。
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他依舊能夠保持姿態,眉目清冷的讓人望而生怯。
就連喻顏都能瞞過的去的僞裝,護士自然也不會察覺,段尚燃依靠敏銳的聽覺,一步一個腳印的跟在護士身後,行爲完美,毫無破綻。
若是放在以前或許會感到自豪的表演在此時看來卻是嘲諷無比。
瞧,段尚燃,你現在只能靠裝,來表現的像一個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