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雨水與亭臺敲擊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喻顏甚至可以分辨出雨水滴落的頻率。
段尚燃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即便是夏季,雨天也依然有點涼意,喻顏縮了縮身子,輕嘆一聲。
段尚燃沒有回答,但喻顏卻知道了答案。
小安果然是秦法拉的,其實這個結果早已經有了預感不是麼。
“說說吧,明明知道這個孩子留不得,爲什麼還要讓她生下來?”喻顏的聲音淡然。
她說完這句話才發現自己的自私,再怎麼說,那都是個生命,她竟然可以毫不費力的說出這種話。
有風吹來,引來一陣瑟縮。
段尚燃不着痕跡的往她那邊湊了湊,順勢將風勢的風遮擋住。
“那是艾斯拜託我的。”
風聲,雨聲,段尚燃的聲音幾乎要融入進去,喻顏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聽清他語氣裡的委屈。
這又不是他的意思,她怪他,他委屈。
一瞬間心底那絲芥蒂便煙消雲散,喻顏擡起眸子,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後嗤笑出聲。
“我發現你與一個動物神似。”她道。
“什麼?”段尚燃順勢問道。
“狗。”
“……”
看着段尚燃面上的期待瞬間變成包公似的黑臉,喻顏控制不住的想笑出聲。
但是她形容的確實沒錯,方纔委屈的段尚燃與求主人安慰的大狗狗如出一轍。
“我瞧你也像一隻動物。”段尚燃低聲說着。
喻顏挑眉:“哦?”
“性別爲母的狗。”
“……”
看着他面上浮現的得意,喻顏一時語塞。
幼稚。
“說起來,秦法拉跟我說的是,艾斯並不知道她懷孕的事情。”
不再與他糾結動物的事情,喻顏轉移話題。
她心中是糾結的,既然艾斯知道秦法拉懷孕的事情,又爲什麼堅持要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他就不擔心楊嬌嬌接受不了嗎?
“你忘了嗎,楊嬌嬌領養小安的原因。”段尚燃輕聲給出提示。
腦海中一閃而現的畫面,喻顏忽的想起當時楊嬌嬌對自己說的話。
他們之所以領養孩子,是因爲她當時以爲自己沒有生育能力。
那麼事情便能解釋的通了,只是喻顏不明白的還有一點,她緩緩擡頭,看向段尚燃,問出的問題有些艱難。
“那……楊嬌嬌知道小安的身世嗎?”
楊嬌嬌知道小安是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的孩子嗎?
段尚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緩緩搖頭:“不知道。”
喻顏一噎,心頭舒了口氣,又緊接着提了起來。
楊嬌嬌不知道這件事固然是好,瞞着她或許要比讓她知道事實更能接受小安,但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倘使有有一天她知道了這件事,那纔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我有點想不明白你們男人是怎麼想的,就因爲生不出孩子,便堂而皇之的借用另一個女人的肚子生一個孩子。”
喻顏承認,她這話一概而論了,這事要是放在她與段尚燃身上,應該不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只是,她實在氣不過艾斯的做法。
“我自動認爲,你口中的‘男人’裡沒有我。”
果不其然,段尚燃抓住了她話裡的紕漏,他低睥着她,細細品味半晌,頓覺不對勁。
男人裡沒有他……
段尚燃總算是反應過來,他無奈的看着滿眼含着笑意的喻顏,最終還是輕笑一聲。
罷了,君子不與女子論高低。
“十分鐘過去了,嶽織看來是不來了。”
喻顏思緒迴歸正題,她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說道。
段尚燃眼底消散的陰鷙又緩緩浮現,他拉着喻顏的手臂起身便要離開。
“等等,你看那邊。”
喻顏攔住段尚燃的動作,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看過去。
亭子外陰雨連連,一片雨簾之下,喻顏遠遠的看到一個身影匆匆跑來,她有點不太確定。
在她的僅有的記憶中,這身影看起來像是嶽織,但是又不太確定的是,比之自己記憶中的人,眼前的未免太過消瘦。
待到那身影跑近之時,喻顏更是無法準確分辨自己的判斷。
這是嶽織沒錯,喻顏記得她的眼睛,但是她渾身上下,也就只有那雙眼睛還是喻顏能記得的了,若是其他,單看的話,她是絕對不敢認的。
“她……是嶽織?”
喻顏湊近段尚燃的耳邊不確定的問。
段尚燃亦是眯着眸子,眼底浮現一絲驚訝。
眼前這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竟然是嶽織,她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抱歉,我來遲了。”
嶽織頂着一身的雨水擠進涼亭,喻顏與段尚燃皆是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
而此時的嶽織已經擡起了頭,她似乎也是剛剛意識到喻顏也在,本來面上掛着的笑容頓時暗了下去。
喻顏挑眉看着她的神情變化,同時將她此時的面貌也盡收眼底,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悵然。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的嶽織自信傲然,雖不至於傾國傾城,但也有着一種區別於別人的氣質。
而如今,這份氣質完完全全被破壞,整個人如同一具行走着的屍體,毫無人氣可言,即便隔着一段距離,也能輕易嗅到那股異味。
陰雨天讓那份氣味變得更加濃重,喻顏輕輕掩起鼻子,有些不太適應。
嶽織顯然是注意到她的動作,被黑斑沾滿的面上浮現一絲難堪,她自己往後退了一步,主動與兩人拉開距離。
不得不說,嶽織是心高氣傲的,她不允許讓自己的狼狽在外人面前顯露,因此後退一步的同時,她又將連帽衫的帽子帶上,整個人如同這陰雨天氣的一點,渾身陰鷙。
“整整四十分鐘。”
段尚燃的聲線低沉中帶着一絲警告,生平頭一次,他被人這樣對待。
嶽織低着頭,被帽子擋住的面上看不清神情,她低低的道歉:“抱歉,我有點事情耽擱了?”
“說吧,今天找我來的目的?”
段尚燃再次出聲,話語裡依然是喻顏熟悉的冷傲。
他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將話題扔出來可以省不少事,並且他的時間已經被她浪費掉不少,他已經沒耐心了。
而嶽織顯然是個聰明人,她抿了抿脣,便說出今天找他的重點。
“我想與先生合作,你要艾格斯,我要萬家。”
現如今,嶽織已經看明白,他段尚燃的眼底永遠只有喻顏,這一點即便她不願意承認,但卻是事實,她以前爭不過,現在成了這副鬼樣子,自然是更爭不過。
所以段尚燃,她是不肖想了,只是對於萬家,她勢在必得!
萬恆遠欠她們母女的,她統統都要拿回來!
她要讓萬家全家上下爲她母親贖罪!
即便看不到嶽織的面容,但喻顏還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感受到她渾身那沖天的恨意。
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按理說,嶽織不該對萬家有如此深的恨意纔對啊,畢竟雖然她不是萬恆遠的親生女兒,但好歹萬家這麼多年給她錦衣玉食,給她優渥的生活,她該感激纔是,又怎會如此落井下石?
“你爲什麼篤定我會答應?”
涼亭裡的三人心思各異,喻顏想不通嶽織此舉之時,段尚燃已經淡淡出聲。
嶽織聞言不慌不忙,她淡定自若的開口:“因爲憑先生,還不足以從艾格斯那裡得到答案。”
嶽織的回答再一次出乎喻顏與段尚燃的預料,喻顏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段尚燃。
光線並不算明亮的涼亭裡,髮絲微微被雨水打溼,一絲不苟的髮型被破壞,平白生出一絲慵懶。
喻顏一動不動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迴應。
段尚燃脣線緊抿,不知沉默多久,他脣角緩緩溢出一絲弧度,那抹弧度越擴越大,最後燦爛綻放。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看看你有什麼辦法能夠讓艾格斯開口。”
喻顏微微擰眉,雖有一絲不贊同他這樣草率的行爲,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算了,既然她是相信段尚燃,那就放手讓他去做好了。
嶽織輕笑一聲,她依舊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張脣。
喻顏見到那張脣上下蠕動片刻,一串低啞的聲線便傳出:“好,請先生拭目以待。”
嶽織似乎很有自信能夠讓艾格斯開口,喻顏雖不知道她這份自信是從何而來,但這總歸是好的不是嗎。
正如嶽織所說,光憑段尚燃,不論他有多大的本事,面對艾格斯時,總是不知該從何下手,或許這件事交給一個外人來辦,會事半功倍。
“你的條件是什麼?”
喻顏正在理着事件脈絡之時,聽得段尚燃這般道。
他面上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禮尚往來的道理他當然知道,嶽織既然答應幫自己查明真相,那她必定是帶着目的性的。
果不其然,嶽織在他話音落地之後,一直低着的頭緩緩擡起,隔着一縷光線,喻顏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眼底的瘋狂與恨意。
“我要整個萬家。”
短短几個字裡,淬着嶽織這二十多年以來對萬家的恨,以及在得知當年真相的憤憤不平,新仇舊恨夾雜着,萬家,必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