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事也沒有超乎夜瀾的預料。在他的計劃中,中策也只不過一次死馬當做活馬醫的試探罷了。
他早就知道,真正要實行的,是那最後一手下策。
黃泉這個人個性飄忽無信,喜怒無常,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人極其懼死。尤其這數百年來在這第三洲享盡身爲皇者的榮華富貴之後,就更戀生了,即便她其實只算是一縷生死難言的神識而已。
他只需要破掉這維持着這一律神識存在的五行定元大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黃泉的性子再桀驁,也不得不乖乖地跟着他們。至於這一縷神識,他們自然有法子讓她繼續存在下去,只是沒有這第三洲身爲皇者之尊那麼舒適罷了。
剩下的,許諾她再造肉身、高官厚祿、裂土封侯又有何不可,不怕她不安心歸順。
這陣本來就是爲了維持她的神識和榮華奢靡的生活而存在,並非什麼防禦大陣。如何破陣,他們也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研究。
“你所謂的五行定元大陣,名爲五行,實爲陰陽……以魔爲陰,以人爲陽。暗離景離兩國彼此興衰交替,相長相殺,四年一輪迴,以此爲基。”夜瀾緩緩說道。
這十多年來他們始終受到仙樹的排斥,雖然進不來翠玉宮,但通過臥底的眼線,對這個大陣的瞭解不是一星半點。
直到他們付出巨大的代價獲得千里定魂針,才藉助這東西的詭異能力,以另外一種形式給混了進來。
“所以你們協助魔國,想將景離人國徹底滅亡,以破我定元大陣?”黃泉盯着他的眼睛。
人魔平衡是這座大陣的陰陽平衡的基礎所在。這個平衡沒有了,此陣自然崩滅。
夜瀾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那些魔族被你困在暗離深淵之底,不見天日,悲慘無比,最好說服。老夫只是空口承諾第三洲崩滅之後,魔族的長老們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往天外,他們就變得像聽話的狗一樣服從我家主人的號令。”
“想法不錯,可惜你單憑調動魔族之力,要毀我大陣陽樞,還差得遠吧。陽樞不毀,我看你要怎麼攻破景離宮!”
“嗯,所以如果我們出手毀了陽樞,那就……”
“怎麼可能!人魔山頂的陽樞的禁制,就憑你區區幾個藉着定魂針混進來的玄鐵衛能打開?”
黃泉的眼中露出一絲驚慌。果然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啊。這些玄鐵衛準備了十餘年,看來這一出手就是不把她抓回去誓不擺休了。
她也想到了如果大陣被毀,那時她恐怕也會毫不猶豫投靠這幫玄鐵衛。即便明知是飲鴆止渴,也比當場就渴死了要好一點。
夜瀾沒有答話,但手心光芒一閃,一絲空遁之後,他手心出現了一枚玉簡。玉簡光芒大盛,將外面的景象,投影在這洞窟之中,所見之景,正是人魔山頂。
人魔巨山,越是接近山頂,衆人所見越是不可思議。這山頂看似與天相接,所以越是往上,天越是黑壓壓地壓了下來,讓人感覺無比壓抑。
更可怕的這天空,本來是一副色彩斑斕的第三洲地圖,現在越來越近了之後,才知道這並非是地圖,而是貨真價實的第三洲!
肉眼看見的風露城,越是往山頂就越是接近,也越是變得巨大無比,漸漸地連四周圍繞的城牆,如棋盤一般的街市,甚至高聳無比的哨塔,都越來越大,看得清晰無比,就倒懸在自己頭頂,彷彿隨時可能掉落而下,看得人驚心動魄。
而人魔山的頂端所在,正是倒扣着的景離宮。越是接近山頂,他們越是連景離宮外聚集觀望的黑壓壓的人羣都能看到了。
投過這投影,勾豬漸漸明白了。這人魔山真的就是他們白日裡在城中見到的景離宮中瀰漫而出的那團巨大無比,接天不散的黑雲。他們並非被傳送到了遠處的什麼荒山野嶺,他們始終就在團巨大的雲上。
只是這團雲本來是虛幻的,現在卻變成了實在。而實實在在的第三洲,現在已經難說到底是虛還是實了。
大約接近山巔還有數十里處,兩夥人正在激鬥。其中一夥正是那些身着彩色破布條一般的粗獷達族人,另一夥則是身穿白衣的奪龍觀才俊。
人魔山接近山頂之下一段光滑如玉的白色山脊,人稱鯉魚腹,鯉魚腹的盡頭,是一座雄關,名爲白龍喉,白龍喉上有強烈的禁制。只有突破了這禁制,才能進入山頂區域的守陽塔。
而此時,原本雪白如玉的白色山脊上,已經稀稀拉拉染上了一片片棕紅色的血。三個美豔少女的屍體,身着各色衣裙,正橫躺在這白色的山脊之上,流血五步,早已香消玉殞。
據說人魔山是景離開國的陣皇親自所建,她早將無數的法寶、功法、陣圖埋藏在這山上作爲造化留給她的後備弟子,待有緣者得之。而每四年一次的皇家陣師考覈,就是進入人魔山的唯一機會。這些各觀才俊當然不會放過。
乘着原本實力最強的尋真觀和那個神秘的海外道觀耶羅庭戰得死去活來,剩下的三支隊伍都在四處尋找造化。
二十多天他們幾乎搜遍了人魔山,才發現山上原本各處守護那些造化的禁制雖然都還在,但是強行打開進入之後,卻發現裡面早都是一片狼藉,有人捷足先登了
想來是四年一次的考覈,這山每四年都被搜刮一次。等到他們來當然剩不下什麼了。
白費了很多氣力之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山頂的守陽塔。那是一處驚人的重地,據說是整個景離人國的真正根基所在,有一處要樞,直接關聯着整個人國的氣運。
守陽塔既然是重地之中的重地,想必進入其中所能得到的造化也是驚人的。只是那地方的禁制遠比其他地方要強,沒有兩隊人馬合作,任何單獨一隊都不可能通過那些禁制。
三隊人馬聚集在鯉魚腹上,通過禁制只需要兩隊合作就可以了。至於剩下的那一隊,很可能會潛伏一旁,乘着這兩隊暫時打開禁制,反而衝到守陽塔內去捷足先登,這顯然是合作的那兩隊所不能接受的。
奪龍觀的的年輕天才弟子們望了望眼前身姿婀娜,笑顏如花的水月庵美女,又望了望那些達族的粗獷大漢,其中領頭一人眼色微動,已經做出了決斷。
兩隊人馬同時暴起動手,水月庵的美女們一聲驚叫,有三人頓時殞命,另外兩人花容失色,頓時往鯉魚腹下一滾,同時發起了傳送。
兩息之後,雖然在山坡上滾得渾身是傷,這兩人總算是傳送了出去。
對奪龍觀的才俊們來說,水月庵這些美女雖然秀色可餐,但眼下毫無用處,而且這些女子的狐媚之術還隨時可能將他們帶到坑裡。
他們要的是能強力突破禁制的能力。相比這些善於媚術的女子,自然是那些渾身靈壓渾厚無比的達族人更加有用。而且這些達族人個性淳樸,性格憨厚,顯然更好控制一些。
“進入守陽塔一切所得,兩隊平分。獲得造化之後,一起掃除其他隊伍,最後我們在山頂公平決戰!”
兩隊的隊長相互點頭,做了君子之約,然後便開始嘗試破開禁制。
人魔山上的禁制都不是純陽禁制,而是一種讓人感覺奇特的水木禁制。一入這禁制之中,猶如人落水中,被無數絲般水草纏繞,越是往禁制之中去,這糾纏之力越大,彈性十足,讓人就是有力氣也使不出來。
他們唯有兩隊人馬合作,在這千纏萬繞之中撕扯出一條通路,才能小心地進入陣內。至於出禁制就簡單了,這禁制是禁入不禁出的。
十人都使出了箱底本事,先動用法寶在禁制上破開一個口子。然後人一個一個進去用自身真氣扛住,避免這破口合攏。然後逐漸深入。這通道也就這樣越來越深,終於貫通了禁制。
正在關鍵時刻,奪龍觀一名弟子卻膛目結舌地看着尋真觀的劉沐陽身後跟着他那得意的女弟子秦溪和另一人,三人一襲黑衣,面不改色地走進了他們千辛萬苦打造的通道之中。
“劉沐陽?你!”這奪龍觀的弟子大驚,卻不敢發作。整個禁制強烈的收縮之力,都壓在他們幾個人身上,他們可是連發動傳送的機會都沒有的。
劉沐陽臉上微微一笑,帶着兩名弟子安然通過。他當然也不會對這些開啓通道的奪龍觀弟子出手。他出手固然能輕而易舉誅殺對手,卻難免禁制重新合攏,將他們困死在這閉合的通道之中。
“達子,快截住他們!”
一名達人早已通過了禁制,眼看着劉沐陽帶着兩個弟子堂而皇之穿過通道,他卻像呆子一樣毫無阻止之意,反而木然地向通道中其他的四名達人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這四人立刻將身上的重壓一釋,身體一輕,往通道口極速奔去!頓時所有的纏繞之力全落在了幾名奪龍觀弟子身上。
“達子反水了,兄弟們趕緊過去!”這些奪龍觀弟子也不是等閒之輩。過這個通道本來就是兇險萬分,他們每個都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也時時提防這這些達人搶先通關。這下變故忽起,他們也有準備,一齊將身上重壓一釋,不管三七二十一往那出口一飈而去。
本來說好的從外到裡逐個釋放,然後逐個通過,這下就變成了兩夥人一齊釋放,一齊搶關了!這通道是被水木靈氣所凝結的充滿了彈性的堅韌細絲纏繞而成,這些人一起將支柱之力釋放之後,它雖然迅速縮小,但也不是瞬時。
轉眼之間,這幫人七七八八地衝出了通道,唯獨最後一個奪龍觀弟子被纏在了通道之中沒有衝出。只見通道一閉,這人立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一纏,頓時變成了一堆血泥。
“你們竟然早有勾結!”奪龍觀的弟子們驚怒不已。尋真觀的人詭計多端這是事實,他們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批看似憨厚的達子,竟然和他們合作的時候早就埋下了後手,這真是大大超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這有什麼奇怪麼?”一個粗壯無比的達人黝黑的臉上露出了堅硬的笑容,“只需你們景人狡詐無邊,就不許我們達人用計反噬?”說完手上大刀一舞,竟然就直接殺了過來。
一片混戰之後,奪龍觀的弟子們在尋真觀三人和這些達人的聯手之下全部殞命,竟然連一名通過傳送逃離的都沒有。
劉沐陽將地上一名奪龍觀弟子的屍體踢開,開路往前,嘴上冷哼了一聲:“你們還真以爲這守陽塔有什麼陣皇傳下的造化呢?黃泉這麼吝嗇的女人,會留給你們什麼?”
擡頭往上,景色越發奇特起來。
眼前完全就是兩個世界,只不過一個在他們腳下,另一個就倒懸在他們頭頂。而這個倒懸在他們頭頂的,正是位於中州風露城中的景離宮。
他們現在距離如此之近,如果景離宮中這片宮室中有人,他們都快可以交談了。只不過這倒懸的景離宮,宛如一陣煙霧所凝,如雲似霧,但又清晰無比。究竟是虛是實,除非他們用飛行法寶飛上去親手觸摸,否則誰也說不清楚。
守陽塔是山巔上一座七層高塔,通體雪白,無一絲雜色,更沒有什麼雕廊畫棟,極爲古樸。但最爲驚人是塔頂上一枚雪亮的大明珠,猶如太陽一般,耀目無比。再往上,是景離宮中一座一模一樣的高塔。兩座塔頂剛好一正一反對接,共同將這同一枚明珠託在塔頂,極爲奇特。
如果說這人魔山和第三洲,一者爲實,一者爲虛,那麼這枚巨大的明珠,也就是這虛實之間承託的關鍵之物了。
“奇怪了,這座塔,居然沒有門!”一個尋真觀弟子急於尋找寶物,圍着這塔跑了一圈,發現竟然根本無門可入。不但沒有門,整座十丈來高的巨塔,竟然連一扇窗,一個小小的牆縫都找不到,難道通體是一塊完整的白玉?
劉沐陽說:“定元九陽塔,必是實心白玉所建,你去找門?”
“如果是實心的,那寶物在哪裡?”這弟子疑惑地問道。
劉沐陽和秦溪兩人臉上毫無表情,倒是五個達族大漢臉上露出了冷峻之色。劉沐陽忽然一聲冷笑,說道:“誰說我們是找寶物來了?”說完手中金芒一線,一枚乾坤一氣釘噗嗤一聲穿過了這名尋真觀弟子的頭顱,這人應聲而倒。
一個達族大漢冷哼了一聲,說:“奪龍觀和水月庵的人都已經料理了。倒是你那個叫鹿鳴的同門,還有海外耶羅庭的那幾人,你不怕他們礙事?難道不先去解決了他們?”
劉沐陽淡然一擺手說:“無妨。如今景離國大陽樞在此,直接砸了,景離國運即滅,你們達族終於有望一吐這數百年之怨,更能入主風露城,成爲中州之主。如此打造化,老夫就這麼白送了,你們就老老實實在一邊護法,別讓那剩餘的幾個小子來騷擾就行。”
這達族壯漢怒道:“呸!要不是你劉沐陽在尋真觀混不出頭,我族族長又許諾了你大祭司之位,你會在這裡?哪有什麼白送的造化!”
他表面雖然憤怒,心中卻是狂喜不已。想到這景族的帝國終於將毀在自己手裡,而達族將豁然崛起,他望着頭頂第三洲無限壯觀的山河,心中不由得大爽,對空怒吼了一聲:
“今日爲始,我北州達人,反了!”
他這一聲自然被景離宮周圍的影像直播,聲音傳遍了風露城,人羣一片慌亂,氣氛之壓抑,有如烏雲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