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賓散去之後,就只剩下陸白羽獨自悲傷了。他拉上了所有的窗簾,熄掉了燈光,整個大廳都暗淡了下來。
陸皓的屍體已經被轉移到大廳之中的一副寒玉冰棺中。這冰棺雖然能讓儀容不朽,卻用無可能讓他的次子死而復生了。
雖然說沒有了次子還有長子,但陸皎這個長子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經被他逐出兩界城。爲了防止陸皎對陸皓的繼承人的地位造成威脅,他又除掉了陸皎所有的羽翼,只讓這個長子在荒野之中獨自謀生。
如今他與陸皎的關係說是勢同水火也不爲過。雖然陸皎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卻遠遠填不平他心中的巨大空缺。
陸白羽親手在冰棺上覆蓋了一層白綾。他受不了直視此子猙獰的面孔。他死的時候一定承受着無比的恐懼和痛苦。這感覺就像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和臉上,將他做爲兩界城城主的威勢和麪子一掃而光。
他和他的部落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爲他是兩界城的城主。這城中的一切勢力和人物,至少表面上都要對他保持着謙卑和恭敬。
但話說回來,如果西賈人不是選擇了三目白鷺部落,而是選擇了其他世族,那麼他就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一隻在泥水之中覓食的白色鳥兒而已。
那樣的話三目白鷺一族甚至連世家都算不上,只能算一羣野鳥烏合而成的野族。現在,他已經有作爲野族被人隨意蹂躪的感覺了。這讓他發恨若狂。
就在這時,整個灰暗的大廳忽然明亮了起來。並非因爲陸白羽拉開了窗簾,而是他的城主大椅之後的那塊巨大的白色的傳音壁明亮了起來,顯出一片純白的光芒。
傳音壁的傳送距離遠比傳音玉簡要遠,能遍及整個東勝神洲。就是從西賈城直接傳音到這裡也沒有問題。
不一會兒,白光中顯出一個身穿金帶綠袍的,一頭棕色頭髮捲曲披散在身後,面容清瘦,鼻樑高聳,眼窩深陷,皮膚如同胡蘿蔔一般紅裡透亮,滿臉絡腮鬍子的西賈男子。
這塊傳音壁的位置正說明了,陸白羽這個城主其實並非是兩界城真正的主人。他背後的西賈人才是。
“陸城主,你家少爺的事我已經詳細瞭解過了,節哀順變吧。”西賈人掃了一眼滿臉頹廢的陸白羽,目光中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陸白羽走到大廳正中,恭敬一拜,說:“克監事,雖然我陸家遭此大厄,但兩界城中的各種事務,我不會有任何怠慢。”
沒想到這克姓監事並未認同,反而是冷冷一哼,說:“你把兩界城完全封閉了?現在任何客商都無法出入、城中之人也不能與外界聯絡,你知不知道這要給全城商號帶來多少損失?
“雖然按當年的協議,你確實有封城之權,但這不是用來給你泄私憤用的。你這個城主的位置,很多人都在盯着呢。就連我這個監事,也一樣面臨着多方的壓力。別讓我太失望了,陸白羽。”
陸白羽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回答說:“監事大人放心,我只需要七日時間。封城七日,等我把殺子仇人尋出來碎屍萬段。無論結果如何,七日之後,我必當如期開城。”
克監事未置可否,嘆了一口氣,說:“你自行斟酌,好自爲之。但有一點我要明言。此人是斷離寶舍的紫鑰尊客。若是在斷離寶舍之外,你儘可以隨意處置他。但萬萬不要讓他進入斷離寶舍求得庇護!一旦他進入斷離寶舍,如果你敢動手,就是我這個監事把位置賭上,也保不住你。”
陸白羽說:“這事我自有分寸,定然不會讓監事大人爲難。”
“此事你最好適可而止。”克監事又一次強調,“雖然此人看來只不過一頭修爲不高的魚妖,但他手中有斷離寶舍的紫鑰,又有無根寒水,絕不可能是巧合。背後極有可能存在某方勢力。
“這次事件並非是有人挑事,而是貴少爺主動出手追殺。對方只不過是出手反殺而已。於情於理,你陸家都不佔。你這次如果能抓到兇手,悄悄滅了也就算了,最好不要再去招惹此人背後的勢力。否則,我們西賈的規矩,你知道的……”
陸白羽雙目血紅,回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我陸白羽所欲爲之事,我一人承擔。”
克監事面露難看之色,似乎懶得和他再說什麼:“反正規矩你知道。如果你惹強敵上門,監事會就會立刻剝奪你的城主之權,並宣佈我西賈與你再無任何關聯,絕不會動用城池的防護之力來維護你。你好自爲之!”
說完傳音壁上白光一閃,傳音壁上的身影消失無蹤,整個大廳再次陰暗了下來。
……
這時候,在血湖邊的洞府中,連菱正坐在玉塌上講解道途心得。下面的三個蒲團之上,佟瑤、黃璐和第十九依次而坐。
佟瑤是還魂屍,在修煉之途上並不可能再有寸進。但她有了自我意識之後,似乎不再爲此所縛,反而更加好學了起來。雖然明知沒什麼用處,凡是連菱講道,她都必然來聽。連菱也從不阻止。
黃璐赫然已經是虛丹一色的女冠了。她原本就是黃泉的元嬰,又直接使用黃泉的金丹修煉,完全不存在任何瓶頸,結成虛丹也不需要外藥。只是結丹之後,她後續的提升便緩慢了下來,如今還在日復一日地穩固虛丹一色的修爲。
第十九的境界也是突飛猛進,如今已經到了築基六重。她原本就極爲勤勉,難以進步只是因爲肉身所限。
樸老九在傳功塔中製作第十九隻是爲了和秦尊陽賭咒她能否產生魂魄,因此肉身雖然極爲精巧,幾乎接近真人,卻也帶有凡人一樣的缺點,就是脆弱。
她雖然有噬丹秘術,能隨時吞噬純陽丹來提升境界,肉身卻不能承受,容易因此而損壞。
連菱對她的肉身研究了一番,很快便在這到處都是天材地寶的妖界採集材料煉製了不少加強這具傀儡肉身的丹藥,不斷加強第十九的傀儡之身。
隨着瓶頸解決,她的修爲也日復一日地提升着。不但她已經達到築基六重,而且若是吞純陽丹強行提升,還能再上四重,直達虛丹,都不會對肉身有損。
至於木頭和木飛,兩人依然在外面修煉樹族的操控肉身之術,並未在此聽講。
聽講的三人旁邊還臥了一頭足有一丈來長的胖乎乎白虎,正在津津有味地舔着自己的肥大虎掌,對連菱天花亂墜的妙語絲毫不感興趣,一副不屑的樣子。
它自然就是白虎殺伐了。到了妖界之後,它吞噬了不少妖類的血肉,境界以驚人恢復之中。尤其是它大快朵頤吃了血湖裡那頭化形魚妖之後,自己的實力也突破了紫府,達到了紫府一氣的境界。
殺伐唯一不爽的是,連菱對它有妖血契的束縛,管束很嚴,平時並不許它出去隨意捕食,有時還會讓它很沒尊嚴地將它當坐騎使用。但想到時不時就能品嚐的那些妖類血食,它將這些都忍受了下來。
連菱正講到一處,她忽然心血來潮,停了下來,目光中似乎有異色。
“宮主,怎麼啦?”黃璐第一個看見連菱眼神中的變化。
連菱掐指算了一卦,微微一笑,說:“勾誅去了兩界城還沒幾天吧?他果然惹禍上身了。他自己倒是沒事,但很快便會有不速之客到血湖來。”
第十九臉色一變。她平時與勾誅心有感應,但如今距離已經在百里之外,感應已經極爲模糊了:“師兄真沒事?”
連菱笑道:“這小子福大命大。倒是這血湖清淨之地,真不想生事。也罷,殺伐,我放你幾天出去逍遙幾天如何?你可以自行捕食,不過我不許你離開血湖十里之內。”
那胖虎不滿地揚起頭來,吐出一條長舌一舔嘴脣,說:“你別逗我玩了。你這尊大神坐鎮在這裡,十里之內,凡是有點修爲的妖類都跑個精光了。我出去找幾隻兔子老鼠吃?你要是放我百里,我到兩界城去找幾頭大妖來嚐嚐還差不多。”
連菱莞爾一笑,說:“你不願意,就繼續躺在這裡舔爪子得了。”
這大貓忽然就跳了起來:“誰說我不願意了,十里就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