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丘、峽谷、夕陽、清風。
“記住,真正強大的劍法,並不在於劍法本身,而在於握劍的人。平庸的劍客只會自困於劍法,強大的劍客則不會拘泥於劍法,所有的招式,都是可以變通的。”
“你心中不必時時記掛着劍法劍招,只需明確你的目的是什麼,你要刺向敵人的喉嚨,那麼所有的招式都是在爲了這個目的在做準備、或者執行,卷軸上的劍法只是讓你瞭解出劍時真力的運行,而不是讓你照着劍法跳舞!”
“當你對真力運行了熟於心,那麼便可隨時出劍,隨意出劍,甚至不拘泥於你手中有沒有劍,你的手、肘、腳、膝,你的整個身體,甚至包括你的眼神,都可以是劍……”
“傳說中的強大劍客甚至可以以山峰爲劍,以波濤浪潮爲劍,以世間萬物爲劍……”
“雖然我也未曾親歷過那種境界,但是身爲一個劍客,總要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強大!”
葉重樓一邊出聲,一邊出劍。
在他那番諄諄話語中,日玄劍拖曳着熾烈的光芒,在葉衝面前劃出一道又一道劍意的圖騰。
砰砰砰!
相交的劍器不時迸發出耀眼的光芒。
葉衝手握長劍,每一劍揮出,都有一道凌厲的光弧出現。
那光弧一開始是殘月,如鉤。
後來是半月,如扇。
到最後是滿月,如輪!
“呵!”
在葉重樓最後一句話說完的時候,葉衝猛然爆喝一聲,手舉長劍,握劍的手掌掌心向外、攤開。
那劍柄被真力吸附在他豎直攤開的掌心,悄然轉動。
他脊背挺直,巍立如峰,渾身上下寒意凜然,眼中精光流轉,一輪皎潔如皓月的光輪,在他的掌心,隨着他掌中長劍的轉動,緩緩成形。
像是夜間懸於星空中的輪月,被他偷偷摘了下來,抵於掌心。
悲欣圓融。
然後他向前一推,迎向氣勢凌厲刺來的日玄劍。
彈指剎那間,峽谷生寒風驟起,呼嘯不已,像是寒冬提前來臨,凜冽的寒意席捲了整個山谷。
而葉衝一掌推出的那輪滿月,就是這寒意的中心。
轟!
那輪滿月氣勢無匹地與日玄劍撞在了一起。
像是一粒石子,投入鏡面般的潭水之中。
滿月表面的光芒震顫不已。
日玄劍進入滿月的光輪之後,仍舊在葉重樓的操控下游走。
石子活了,變成了游魚。
震盪越來越劇烈。
游魚又變成了蛟龍。
蛟龍震怒,掀起滔天浪潮。
水潭崩潰。
那一輪滿月,倏然崩碎,化作無數細碎的寒意光斑,在峽谷中迸射、凋零、湮滅。
葉衝手持長劍,看着眼前的光芒點點消逝,臉上卻露出了驚喜。
煞月劍法,大成!
雖然最終還是被葉重樓的劍意擊潰,但是他的煞月劍法,還是成了!
而且遠超乎他對於這套劍法的想象。
他做到了如葉重樓所說,不拘泥於劍法,卻發揮出了更強大的威力。
倘若不是葉重樓對於劍意領悟極深,倘若不是他手中的黃階下品長劍,遠不如日玄劍,那麼葉衝,實際上是贏了。
葉重樓的劍意畢竟已經強大到即便不用氣海,也足以殺死那個境界不低的刺客的地步。
所以葉衝此時絲毫沒有氣餒。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每天在這峽谷中對戰,一次又一次的被擊敗,然**劍重新再戰,再戰!
葉衝很清楚他自己在這段時間的進步有多大。
不僅僅是煞月劍法,還有對戰經驗,還有對劍意若有若無的那一絲明悟。
葉重樓給了他太多的財富,像是在這短短一個月,把他能給的全部給了葉衝。
“明天你就要回朝歌了,現在時候也不早了,就到此爲止吧。”葉重樓欣慰地看着葉衝,道:“回家,陪我喝兩盅。”
……
葉衝第一次陪他父親喝酒。
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舉起酒杯。
酒依然是在小鎮上的酒肆裡買的,入口濃烈,醇厚,隨是這個世界最普通的燒酒,卻遠比葉衝想象中的更有味道。
因爲與他一起喝酒的是他的父親。
他第一次,有了父親。
“當年我之所以藏身在這個小村落,就是因爲鎮上那家酒肆的酒香啊。”葉重樓喝道興致闌珊的時候,幽幽地說道。
葉衝卻從他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哀傷,怕是想起了那些塵封在很多人心底的往事。
“父親,你第一次真正領會劍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葉衝不願他父親哀傷,所以轉移話題。
葉重樓看了葉衝一眼,然後嘿嘿笑道:“那時候我年紀比你稍大一些,我也沒有提前引來過什麼劍意徵兆,只是遇到了一件憤怒的事,碰到了一個讓我憤怒的人。但我又不願用日玄劍殺人,因爲……在場的人太多,而日玄劍,我不可以輕易讓它在衆人面前顯露真身。”
“然後我就花了五兩銀子,買了把最普通的鐵劍,對手不算強大,但是比我還要稍稍厲害一點,我明知不用日玄劍打不過他,卻又因爲真的憤怒,說服不了自己不動手。然後我使出了全力……”
葉重樓說到這裡又是呵呵一笑,“那一劍沒有刺到那個讓我憤怒的人,而是在我遞劍的那一刻,像是有一團暴動熾烈的勁氣進入我的身體,然後從我的身體涌向那一劍。然後那劍便熔了,熔化成了一攤鐵泥。”
“熔了?”葉衝愕然,他知道劍意也分三六九等,有強有弱,每對劍意的領悟深一分,發揮出的威力就越大,但他沒想到自己父親初次領悟劍意之時,就能融化掉一柄劍。
當然,每個人領悟的劍意或有不同,這跟他的性格,行事風格,以及體內真氣的屬性有關。
葉衝知道,現在的他即便領會劍意,也絕對會與葉重樓截然不同。
因爲他體內有月玄劍,葉重樓體內是日玄劍。
“那最後呢?”葉衝繼續問道。
“最後?”葉重樓哈哈大笑起來,“最後那個讓我憤怒的傢伙,被我突然爆發的狂暴氣勢嚇得尿了褲子!然後我看他這麼慫,覺得沒勁,就不再憤怒了。”
“……”葉衝覺得自己父親果然是個怪物,怪不得這麼多年過去了,朝歌城中還會流傳着他的傳說。
這對父子喝酒喝到深夜才各自入睡。
而夜半三更之時,葉重樓卻又悄悄起牀,走出了房間,來到籬笆院。
月明星稀,夜風微涼,村落裡偶爾響起幾聲狗吠。
一個男子站在明月下,站在夜風中,站在籬笆院內。
站在葉重樓的面前。
那男子氣質普通,倘若是在大街上,就屬於什麼人也不會去留意的普通路人。
但他身後有一柄劍,一柄柳條一般又細又窄的劍,被粗布包裹着,不露鋒芒。像他這個人一樣。
正是那天在小鎮上看到葉衝,然後離去,如今又重新出現在葉重樓面前的柳三兒。
在他一來一回的時間內,葉衝先是用了十天突破到氣海境三重天,又在葉重樓的**下,用了三十天提高戰鬥經驗,以及,完全掌握煞月劍法。
“你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柳三兒看着葉重樓說道。
“如果是你,知道你兒子會被人帶到那個地方,你的心情也不會好。”
葉重樓語氣有些生冷。
“真幸運,我沒有兒子,我的心情一直都不壞。”柳三兒咧了咧嘴笑道。
葉重樓默然不語。
“你已經把你所能教的都交給他了,而且,你也清楚,這是他的命,他逃避不了。”柳三兒像是在安慰葉重樓,“就像這麼多年你躲在這裡,承受着自己的命運一樣。”
“如果不是很瞭解你,我會以爲你這是在挖苦我。”葉重樓苦笑。
柳三兒聳了聳肩,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劍冢……”葉重樓停頓了一下,但最終還是說道:“他們的人什麼時候來?”
“再過幾個月,大概明年開春之前吧,你知道的,現在那幫子人都在練劍,再重要的事情,他們都不會出山。”柳三兒沉吟着道。
“就像當年一樣?是啊,他們都喜歡在開春的時節出山!”葉重樓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一抹艱深苦澀的味道。
柳三兒知道他說的當年是哪一年,也知道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是他沒有開口安慰葉重樓。
看來他也知道自己實在是不會安慰人。
“最後幾個月了,還讓他回朝歌城嗎?”柳三兒換了個話茬,道。
葉重樓點了點頭,“只有幾個月了,我不能自私地連他這幾個月都留在自己身邊。朝歌那個地方,雖然滿城污穢,但是神將院還是不錯的。”
“好吧。”柳三兒表示認同,“我最近還有別的事要去處理,不能留在這保護你了,或許還會有人想要殺你,或許,下一次來的人你打不過,我想,你要不要換個地方躲一躲?”
“我會考慮的。”葉重樓一副對自己生死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柳三兒看着葉重樓,嘆了口氣。
像他這樣心情一直都不壞的人,是很少會嘆氣的。
然後他便離開了,沒有告別,身形一躍,如同鷂子一般,飛身閃入夜色之中,下一刻,便不見了蹤影。
葉重樓轉身回到屋子裡,來到葉衝的房間。
窗外點點星光灑落,他靜靜地看着沉睡中的兒子,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第二天,葉衝離家,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