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衝是在一陣琴聲中醒來的。
當時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遼闊的天空,冷風如刀,颳着他的面頰。
他躺在一張躺椅上,身上披着一個裘子,周圍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小院落,那不是他在神將院的住處,而是他曾經來過的,秦白先生的家。
他扭了扭腦袋,就看到一襲青衫的秦白坐在不遠處的琴案上,正彈着那日秦無月傷後他在這裡聽過的那首曲子。
琴聲婉轉靈動,清脆悅耳,洋溢着盎然的生機。
“咳!”
葉衝的胸口忽然一痛,他忍不住輕咳一聲。
秦白的琴聲一頓,擡頭向他望來。
一聲熟悉的問候也從葉衝的耳邊響起。
“你醒啦?”
秦無月此時正端着一壺熱茶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原本秀美的臉蛋此時有些憔悴,應是這段日子裡照料葉衝費了不少心力。
此時她眼中,油然而生着喜悅之情。
“我怎麼在你們家裡?”
葉衝的喉嚨有些幹,說出話來的聲音略顯嘶啞。
秦無月趕忙端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倒入他的口中,並解釋道:“你那日受傷很重,在神將院也沒有人照料,我父親就跟院長說明,把你接到我們家裡來了。”
說到這裡她臉色微微一紅,擡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實際上是她央求父親,把葉衝接到自己家裡來療傷的。
知曉女兒心意的秦白只是笑了笑,道:“是啊,王東林出手太狠了,我想你在神將院,陸院長恐怕沒足夠的精力去照拂你,索性就把你接到這裡了。反正我也是個清閒之人,每日裡給你彈彈琴,能夠讓你恢復地快一些,也是好的。”
葉衝的腦海中此時閃過當日王東林向自己連拍四掌的情形,前三掌他全部承受了,第四掌是趕來的秦白幫他擋下的。
他連忙向秦白感激地道:“謝謝先生出手相救,還不辭勞苦地照料葉衝。”
“談不上不辭勞苦。”秦白笑呵呵地說道:“我能做的不多,也就彈彈琴,給你輸送點兒真氣,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月兒在照料你。”
秦無月那俏麗的面頰,又是一陣緋紅,頗爲幽怨地看了她那個臉上掛着笑意的父親一眼。
葉衝心有所感地看着秦無月,看到的是那雙清澈的眸子中無限的溫情。
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像是整顆心,都被那溫情融化了一般。
秦白看着他們二人的模樣,只覺得有趣,一時間彷彿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往事,良久,在心中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
“葉衝,這些日子吳河將軍還有鄧將軍和周將軍都來看望過你,給你服用的療傷丹藥,大多也都是他們帶來的。”秦白向葉衝交待這些日子中的事情,繼續道:“那日王東林以你衝撞了楚國密使爲藉口打傷你,我和陸院長都奈何他不得。而且吳將軍他們和楚國再沙場上素有恩怨,他身份敏感,也沒有辦法爲你討還公道。”
“不要緊的。”葉衝點點頭說道:“葉衝知道先生、院長還有幾位叔叔關心我就夠了。我是葉重樓的兒子,即便王東林沒有藉口,恐怕也沒人會還我公道,姓王的畢竟是衛王的貼身護衛。而且,那天那個楚國密使,東方擎天,他的父親就是在楚國軍帳內被我父親刺殺的,若不是他修爲不及我,王東林最想看到的,應該是我被東方擎天殺死。好在,最壞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
葉衝忽然伸出手,緩緩運轉體內真氣,剎那間一股純淨無瑕的白芒涌了上來,在他的指尖流溢。
他緩緩開口道:“當日王東林是想摧毀我的劍意,他心中想必很忌憚我的實力提升,幸好秦先生及時趕到,讓我最終得以保全。”
秦白卻搖了搖頭,道:“其實按理來說,他第三掌雖然打偏了,但是前面兩掌的力道也足以摧毀你的劍意了。當時你的劍意凝聚於心脈,而你的心脈處,有一抹強橫的力量保護着,所以他才一而再地出掌。”
他看着葉衝說道:“我是在給你療傷的時候,才發現有東西附着在你的心脈上。”
“啊?那會不會對他造成影響?”秦無月當即問道。
秦白沒有說話,因爲他也不確定那是什麼東西,他相信葉衝自己肯定清楚,所以他在等葉衝的答案。
“是精血。”葉衝沒有隱瞞,坦白道:“當日我掉落懸崖,被姬洛洛……也就是聖女所救,她使用太古翼龍的精血救下了我,只不過只有一半太古翼龍的精血,另一半精血是提煉自黑血翼龍。”
“原來如此。”秦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雖然只有半滴太古翼龍的精血,卻足以讓你的心脈強化到普通武者的數倍,保全了你的劍意不被摧毀。不過你現在最好不要想着去煉化它,一旦開始煉化,黑血翼龍的精血會給你帶來着重創,血毒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
“嗯。”葉衝點了點頭,姬洛洛之前也這麼提醒過他,只不過,他也不會幹看着那太古翼龍精血駐留在心脈上而不去用,那豈不是無異於守着一大堆金子卻不敢花?他還在等待竹胭脂給自己高來壓制血毒的丹藥,只不過這些,暫時無法告訴秦白他們。
“對了,我躺了幾天了?”
葉衝忽然問道,因爲他忽然意識到,距離侯應龍舉事的日子不遠了,他得抓緊在這段時間內成長起來,否則的話,再次面對王東林的時候,自己只能再次面臨更悲慘的命運。
“嘿,你這纔想起來啊,你都昏睡半個多月了。”
秦無月這個時候不知從哪兒取出了一粒丹藥,遞到了葉衝的嘴邊:“服下吧,父親說你醒來之後,會恢復得很快的。”
葉衝吞下了那裡丹藥,嘴脣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秦無月那帶着溫度的手指。
他竟然有些心跳加快的節奏!並且還臉紅了!
葉衝沒想到,前世曾經歷無數女人的他,此時會因爲觸碰到秦師姐的手指而臉紅。
而秦無月似乎也有所覺,一雙秋水眸子,蒙上了一絲霧氣,更顯得嬌媚迷人。她的心裡猶如觸電一般,心道之前也都是自己這麼喂下去的,可從來沒有過今天這麼奇怪的感覺。
看着對少年少女此時的模樣,秦白倒是覺得自己留在這裡有點兒多餘了,他眼神柔和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閨女,女大不中留啊!
“對了,大司馬董文淵董大人,也來看過你一次,不過見你昏睡不醒,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看那樣子,似乎是有事找你。”
秦白最後交待了一句,道:“你這幾天還是在這裡修養,只是不要長呆在屋子裡,可以讓月兒攙着你四處走一走,這樣對你的身體更好些。我要去給你們陸院長報告你醒來了的喜訊,他這些日子可沒少爲這事兒罵街,嘿,你們倆在家呆着吧。”
說着他就轉身走出了家門。
其實陸長淵雖然因爲葉衝被王東林打傷而憤怒罵街,卻也沒有真的交代過秦白第一時間去告訴他葉衝醒來的事情,因爲他經常會到這裡看看葉衝。
秦白只是一時間看到女兒有了心上人,心中涌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想要找個機會把空間留給這對少年少女,自己也出去找陸長淵喝喝酒排遣心緒一下罷了。
“師姐,扶我起來吧。”
葉衝躺在躺椅上面,道:“躺了這麼久,我都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秦無月看了他一眼,道:“你等我一下。”
說完她立馬轉身走進屋子,沒一會兒,就拿着一個厚實的披風走了出來。
“現在風冷氣寒,你身體虛弱,還是把我父親的披風披上吧。”
她攙起葉衝,將披風給他披好,攙着他向門口走去。
秦無月身材高挑,比現在的葉衝還要略微高出一些,攙扶着他並不顯得費力。反而是葉衝,身體還未真正長高,身後披着的秦白的披風,幾乎是拖着地面在行走了。
他們沿着秦家小院的那條巷道,一直走到盡頭的護城河畔。
河邊的楊柳已然光禿禿的,一派蕭然氣象,冷風吹拂,河面上水波盪漾。
“王東林上一次沒能得逞,他以後會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秦無月關懷地問道。
“應該不會了。”葉衝搖了搖頭,眼中忽然綻放出如刀般銳利的光芒,“過了今年冬天,他就沒機會找我的麻煩了。”
他只是因爲躺得太久了,所以此時仍舊體虛,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吳河等人送來的珍貴丹藥都被秦家父女給他服下,他感覺得到自己體內的氣息並沒有減弱多少。他相信只要時間足夠,下一次與王東林再次動手的時候,自己就不再是處於絕對的弱勢了。
葉衝忽然感覺到額頭一陣冰涼,他伸手拂了一下,隨即發現手臂上有晶瑩的雪花飄落。
“下雪了。”他說。
“是啊,要不我們回去吧,以免你受了風寒。”秦無月連忙說道。
“不急,我想看看這個世界的雪。”葉衝微笑着說。
“啊?”秦無月的雙眸露出了一絲茫然。
葉衝忽然握住了秦無月的小手,轉頭看着她那清澈的眸子,輕聲道:“師姐,等到了明年春天,我帶你見我的父親好不好?”
秦無月一瞬間怔在那裡,隨即絕美的容顏上浮現出一抹緋紅,眸中光彩動人。
她那柔軟光滑的柔荑反握住了葉衝的手,衝他輕輕地點了下頭,“嗯。”
眼前,葉衝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場雪,正簌簌而落,沒入那波光粼粼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