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涵今天又開口說話了, 而且說得還不少呢,和醫生一來一回的,說了有十多分鐘。”
“今天我帶錦涵去海邊了, 我覺得她的心情好像好一點了, 她還對我笑了......好吧, 我也不確定是對着我, 還是我身後那片海, 不過她真的有笑呢。”
“今天錦涵胃口很好,還主動跟我說要在三明治裡面多加一點生菜......”
從某天開始,蘇城的話多起來, 也許是因爲在那邊認識的人也不多,就老是打電話給楚涵, 語氣很輕快, 聽起來心情很不錯。
楚涵拿着那瓶藥, 去了醫院,醫生說的話跟蘇豔妮是一樣的, 他還專門跑回老宅問下人們,這藥真的是蘇城的嗎?
吳媽不明就裡地點點頭,“對啊,我還親眼見過少爺吃呢,估計本來也是要帶走的, 不過忘了。”
楚涵時常在電話這端聽着那邊楚涵興奮的聲音, 有點兒出神, 一次又一次, 一天又一天, 他始終沒能問出來那個問題,他驚恐地發現, 原來自己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蘇城說出一個他不想要的答案,害怕這些看似慢慢平靜下來的生活背面,是另一波蠢蠢欲動的,海嘯一樣會顛覆一切的狂潮——
而且,還是在他造成了這樣的局面之後。
在他把蘇城的生活全部都毀了之後,如果要讓他再看着蘇城的生活再去經歷什麼樣的大起大落,他心底的愧疚就更沒有辦法平復了。
他憋在心底的那個疑問,不是不想問,始終問不出口。
楚涵在國內,很是消沉地過了一段時間。
他這樣逃避着,逃避着,就迎來了一個消息。
醫生說,錦涵已經可以出院了。
蘇城在電話裡面的聲音已經有點兒激動了,大清早的,已經臨近春節了,楚涵正睡懶覺,在被子裡面被蘇城的越洋電話吵醒了,他拿着手機,聽見那邊蘇城的聲音洋溢着難以掩飾的喜悅之情,傳過來:“醫生說現在的情況已經沒必要住在醫院了,恢復得還不錯,精神狀態也比較好,一直呆在醫院這樣的環境裡面也比較壓抑,說可以接出去了,我想重新租個房子,找景色好一點的地方,哎你不是之前在這裡住了很久嗎,你知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比較合適休養的......我想要大一點的房子,可以種很多花......”
楚涵睏倦地眨了眨眼睛,算是被吵清醒了。
以前他可沒覺得蘇城這麼多話,他坐起身來,聽見他還在那邊絮絮叨叨,然後他就問:“你要接她和你一起住嗎?”
那邊一個不自然的停頓,然後沉默了一會兒,說:“她現在一個人在這邊,我是想一起的話也有個照應......”
楚涵輕輕地嘆氣,“說白了你不還是放不下她。”
“......”蘇城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那爲什麼還要籤離婚協議書呢?”楚涵又問。
“我......”蘇城的語速更慢了,顯得有些艱難,“她說我們在一起只會彼此折磨對方,我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一個累贅一樣,什麼也不能爲她做,後來綿綿的事情......讓我覺得已經沒有臉面再去見她......”
楚涵很不自然地沉默,綿綿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絕對難辭其咎,過了好一會兒,他說:“你知道你走的時候把你的藥落在老宅了嗎?”
“......什麼藥?”
“據說是治療重症的輔助用藥。”
一段意味不明的空白,楚涵聽見那邊清清楚楚地說:“你沒有告訴別人吧?”
“沒有,我一直在等你主動跟我說,但是你其實根本就沒有打算說的,是嗎?”
“我可能......遲早會告訴你的,但是不是現在,不能是現在,錦涵還沒有完完全全地恢復過來,等她完全好了,你帶她回國,我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
“你打算怎麼處理?一個人擔着嗎?你現在檢查出來多久了,一直都沒有再去醫院嗎,以一個病人的身份去照顧另外一個病人?”
“我......”
那聲音分明帶着不甘心,但是卻因爲沒有想到可以用來辯駁的語言,而沉寂下去。
“難怪你突然那麼利索地簽了離婚協議,原來你早就發現自己沒辦法等到她原諒你,是嗎?”
“楚涵......我能爲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到時候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顧她,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事,你能答應我,照顧她嗎?”
“你先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蘇城拖長了語調,壓低了聲音說:“我也是檢查出來沒有多長時間的,是白血病。”
“那不是可以治療嗎......”
“在等匹配的骨髓,已經幾個月了,我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這樣也不至於太失望,我現在只盼着錦涵早點好起來,我最近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我不想讓她知道。”
楚涵深深嘆口氣,“不是說直系血親的骨髓匹配的可能性比較高嗎?你爲什麼不早點和我說?”
蘇城愣了好一會兒:“你......一直挺恨我的吧。”
“都什麼時候了!”楚涵有些惱火地說:“告訴我你之前去的是哪家醫院,不管行不行,總要試一試,難道要這麼坐着等死?!”
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蘇城淡淡地笑了一下。
這樣聽起來,倒是很像一個在關心着自己親人的弟弟了。
告訴了楚涵醫院的名字,他掛斷電話,回過頭去,看見窗外錦涵正站在陽光裡面,專注地看院子裡不知名的野花,他深吸了一口氣。
——不能懷抱希望。
——因爲一旦有了希望,接踵而來的,往往都會是失望,還有絕望。
而他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