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正和過來獻花的一位蘇老爺子生意場上的夥伴說着話, 忽地就聽見綿綿喊媽媽,然後一下子,還不待他目光尋到安錦涵, 不遠處就已經熱鬧起來。
這裡是墓園, 公共場所, 他早知道會有媒體要過來, 卻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 也怪楚涵本就是個招風的主兒,那些說不清楚是記者還是狗仔的,此刻全都嘰嘰喳喳地湊到了安錦涵和楚涵那邊去, 圍上去像是審問一樣。
蘇城有點兒着急地往前走過去,在人羣中開闢出一條蹊徑穿過去到中間的時候, 正好遇上楚涵一隻手攬過了安錦涵的肩膀, 聲音低沉地對四下的人發話。
“這是葬禮, 不能給逝者一些尊重嗎?有什麼問題,回頭再問, 現在,麻煩你們消失。”
周圍的人一愣,也覺察到楚涵不悅的氣場,唏噓過後,都慢慢散去了, 蘇城站在原地, 看着楚涵搭在安錦涵肩頭的那隻手, 覺得很礙眼。
“媽媽——”
綿綿跑過來, 一下子撲到了錦涵的腿上, 打破了意味不明的沉默。
錦涵一愣,趕緊彎下身去抱住了綿綿。
楚涵這時候倒是回過神來, 看到了不遠處站着,正盯着他的蘇城。
蘇城的臉色,倒真是很難看。
楚涵迎上了他的目光,面無表情,緩緩地,吐出了四個字。
“節哀順變。”
蘇城一愣。
安錦涵聽到這話也下意識地停下來,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頭去看楚涵。
因爲還彎身蹲在綿綿跟前,她伸出的手幾乎是無意識地,就先拽了一下楚涵的褲管。
楚涵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再擡頭,如願以償地看到蘇城已經握緊了拳頭,蘇城沒有衝上來,多半都看在葬禮的份上,看蘇城的那表情,簡直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纔好,楚涵覺得這時候看着蘇城這樣的表情,委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他鬱悶地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
他是真的高興不起來,他的心也是壓抑着的,就算在這樣難得一見的晴天裡面,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纏結的,溼冷的海藻纏繞着那樣,他的心口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着,就連喘息也是費勁的,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很自然,然後問:“不是說要宣讀遺囑嗎?我已經來了,什麼時候宣佈呢?”
“你果然......”蘇城的拳頭攥得更緊了,骨節因爲用力而發白,“你果然是爲了這個纔來的......”
綿綿有些害怕地往錦涵的懷裡又縮了縮,錦涵擡頭看面前的蘇城,居然也覺得害怕了。
蘇城雖然沒有動手打楚涵,可是他周身散發出的,儼然就是殺氣。
讓人難以靠近的,讓人覺得恐懼的,冰冷的,殺氣。
蘇城沉了口氣,繼續說:“你放心,等葬禮結束了,所有人散了之後,自然會宣讀的。”
楚涵一臉意興闌珊,撓了撓頭,“還要等那麼久啊?依我看老爺子也不會留什麼有用東西給我,他一輩子都已經給了你們了,還能有什麼留給我呢?我大概等不了了。”
“那你會後悔,”蘇城盯着他,說:“他一輩子都給我們了,但是你知道他是什麼原因出的車禍嗎?他是爲了去取那個文件袋,路口的監控拍到他急着過馬路,連燈都沒有仔細看,因爲偵訊社那邊說你最近有了新的動向,他着急取到哪個文件袋,他着急着要知道,你有什麼新動向。你已經看過裡面的內容了吧?你這十多年,就連你九歲被你媽媽用菸頭燙傷在左肩留下一塊疤痕,二十歲在街頭酒吧唱歌的時候跟人打架肋骨斷了兩根這樣的事情,他一件都沒有放過,他一件都沒有放過......”
楚涵站在原地,聽着這些話,心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緒在翻涌,居然沒有在試圖反駁些什麼。
“我想,”蘇城深吸了一口氣,眼眶有些發紅,“他一直都想要和你聯繫,但是爲什麼你從來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我們可能只是一個方面,更多的,是因爲就算真的聯繫到你,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是蘇氏曾經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董事長,可他也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有的時候,他也許跟我一樣,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犯的錯,只可惜這世界上的事情永遠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不然,你我也許不必非要如此。”
楚涵別過了視線,看向不遠處的墓碑。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是爲了去取那個文件袋......”
蘇城低下頭,一聲輕輕的嘆息,“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不想你因爲這件事有什麼想法,但是現在我想想,告訴你總是好的,你對他的誤會,已經很多了,沒必要再......”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兩個人這樣沉默着,面對面站着,他們看起來應該還有話要說,但卻沒有人開口,錦涵嘆息着,起身拉起綿綿,率先朝着墓碑的方向走過去了。
蘇城的視線跟隨她離開,然後回過頭來,道:“楚涵,我......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想到回事那樣的結局,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那樣說,一定不會把電話轉到我媽那裡去,我......”
他低頭,用手掌蓋住了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以爲我會說沒關係嗎?”
楚涵打斷他。
他搖搖頭,重新擡起臉注視着他,“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們,我這一輩子,沒有求過任何人任何事,但是我現在求你,我媽的年齡已經大了,而且心臟也不好,這些年她也時常後悔,我求你不要再爲難她,還有錦涵和綿綿,她們是無辜的,我求你放過她們。只要你高興,你媽當年一心想要的蘇氏,我都可以交給你處置,但是楚涵,我求你不要動我的家人。”
“呵......”楚涵淡淡地笑,“說了半天,不過是軟硬兼施地叫我放手,蘇城,你倒果然是天生的談判專家。”
他一時間判斷不來這是不是諷刺,不得不繼續問:“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走過他身邊,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適中的力道讓人覺得安心下來,“我們先好好完成這個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