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的蓋爾總管,回憶起當曰的場景時,依然掩飾不住那種發自內心的驚駭。
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地獄生物們所朝拜的方向,漂浮着一個纖細的黑色身影,一雙大得不可思議的黑色光翼從那身影的肩頭延伸開去,斜斜刺入天空,光翼上面還在不斷閃爍着一些忽明忽暗的金色符文。
從古至今,深淵生物留給人們的印象始終是暴虐、嗜殺,但在這一刻卻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呈現在蓋爾面前的,是一羣安靜得讓人驚訝的生物,他們匍匐在地的那種溫馴,幾乎讓蓋爾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那個人究竟是誰?連黑龍都低下了它們高傲的頭顱,蓋爾完全有理由懷疑,只有深淵大惡魔唐納德才能擁有如此威勢。
可當蓋爾看清了那黑色身影的容貌後,提起的心便稍微放下了一些,雖然蓋爾不知道深淵大惡魔唐納德是什麼樣子,但無論如何,兇名遐邇的唐納德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女姓。
陸陸續續的,不斷有各種深淵生物從遠方趕來,無一例外全部拜倒在那黑色身影的裙下,誰能想象得到,牛頭怪們眼中閃爍的居然不是暴戾,而是虔誠?誰又能想象得到,素來藐視衆生的黑龍一族,有一天也會放低它們龐大的身軀,流露出來的不再是驕傲,卻是徹底的臣服?
然而那黑色身影對下方那潮水般的地獄生物卻視如不見,即使是對深淵中的王者黑龍,也似乎提不起一絲興趣,只是微微揚起秀氣的下頜,仰望着上空由岩石組成的天幕。
黑色的長衣、如墨的羽翼,卻詭異的生着一頭飛揚的銀髮,然而她那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麗面容,讓人忽視了這小小的不和諧。
蓋爾從來沒有想到過,竟然會有這樣一種美麗,美得如此驚心動魄,美得令人不忍褻瀆。
那張絕色的臉龐上,璀璨如星辰般的雙眸就那麼淡淡的看着灰暗的天幕,彷彿那裡有什麼正在吸引着她,莫名的,蓋爾忍不住也向上望了一眼,然而入眼處卻是空無一物。
蓋爾剛剛收回目光,就發現遠方那黑色身影彷彿感應到了什麼似的,竟然轉過頭看向了自己,心裡大驚的同時連忙閉上了眼睛,一動都不敢動,額頭冒出了豆粒大小的冷汗。
這一剎那,蓋爾有種錯覺,就好像那整個天幕都是屬於那黑色身影一個人的,絕容不得其他人染指。
良久之後,蓋爾纔敢睜開雙眼,這時那黑色身影又恢復了一直以來的姿勢,彷彿從來都沒有動過。可當時看向蓋爾的那一眼,卻讓蓋爾久久無法忘卻。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看似平和的目光中同時閃動着的竟然有哀慟、有仇恨、似乎還有一種放下一切的輕鬆,蓋爾無法相信,一個人的眼神中怎麼可能包含着如此多的信息。
遠遠望去,那黑色身影就好像是一個矛盾綜合體,纖小的身軀散發出來的氣勢竟然如海洋般磅礴,在這如山嶽般沉重的威壓下,蓋爾竟是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只是緊緊的抓緊了身下的岩石,彷彿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等等!黑翼、銀髮?!蓋爾突然想起一個古老無比的傳說,難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在這之前,蓋爾始終認爲那隻不過是個傳說而已。
傳說的起源一直追溯到諸神世紀末期,那是一個悲傷悽美得令人扼腕的故事。
智天使凱瑟琳降生在人間,據說智天使是最接近於神的存在,雖然力量次於權天使,但智天使的力量是除了神以外最爲純粹的,在神的左右,智天使都是沒有形態的,所以凱瑟琳只能用降生的方式來擁有身體。
然而擁有了人類軀體的凱瑟琳,很不幸的同時擁有了本不該屬於她的感情。再然後,更加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她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一個人類男子。
如果事情到這裡就結束,那麼對於這個長伴自己身邊的存在,想來神也不會太過於責怪,畢竟選擇了降生這種方式,在保留了全部戰鬥力的同時,總是會有一些缺憾的。
但凱瑟琳錯得太離譜了,她高估了自己在神心中的地位,她居然冒天下之大不諱的和那個人類生了個孩子。
於是,高高在上的神出離憤怒了。
這是徹頭徹尾的褻瀆!
神所說的話,總是能得到高度執行,很快的,權天使出現在人間。
雖然凱瑟琳的實力略低於權天使,但到了她們這個層面的戰鬥,就算打上幾天幾夜,也未必能分出最終的勝負。
智天使凱瑟琳堅信憑着自己的力量,足以保護丈夫和兒子,不得不說,她的想法有些單純,她以爲只有把她徹底擊敗之後,纔有人能威脅到自己的親人。
可權天使卻不這麼想,執行神的意志爲第一要則,至於其中的順序,在適當的時候是可以變動一下的。
智天使和權天使普一見面,便打得昏天黑地,從原野打到森林、從森林打到海洋、從海洋又打到天空,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各種魔獸和不相關的種族死傷無數。
這是神級之間的戰鬥,大陸上每個強大的存在都聰明的避開了戰場,沒有哪個傻子會在這時參與進來,被波及到一點半點就很可能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然而,總是有些人願意去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猶若飛蛾撲火,明知必死也甘之如飴。
凱瑟琳的丈夫,那個人類男子,沒有聽從凱瑟琳的囑咐帶着兒子躲起來,而是抱着兒子四處追逐妻子的腳步。
雖然我沒有資格參與你們之間的戰鬥,但我有權利陪着你一起直面命運。
那樣的話,我們都不會孤單。
今生今世,有你,有我,足矣。
可孩子是無辜的!凱瑟琳
儘管死亡已經迫在眉睫,男人的嘴角卻依舊掛着那抹她熟悉無比的微笑,沒有了我們,你怎麼忍心讓孩子獨自一個人在這苦海中掙扎呢,更何況天上那位,也不會放過他的吧。
權天使威嚴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劍下那懷抱嬰兒的男子,和對面痛徹心扉的智天使。
下一刻,散發着奪目光華的長劍,舉起,落下。
血光四射,男人和孩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但男人的眼睛,卻始終看着對面近在咫尺的妻子,眼中滿是抹不去的濃濃愛意。
我不後悔……
男人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但凱瑟琳讀懂了丈夫的眼神。
我也不後悔,凱瑟琳在心裡想着。
在那一刻,凱瑟琳拋棄了手中的光劍,這是神賜給自己的武器,可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也死在同樣的武器之下,這樣的東西,不要也罷。
殺了我吧,凱瑟琳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語氣平靜得讓人心裡發悸。
那樣的話,我們就都不會孤單了,凱瑟琳對權天使說,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權天使沒有猶豫,舉起了手中的光劍。
這時天空中突然光芒大放,伴隨着悅耳悠揚的樂聲,高高的雲端之上出現了一座巍峨的大門。
神那威嚴的聲音響徹在大陸上空。
神說,死亡也是一種背叛,卑微的瀆神者啊,你需要用幾千年的時間來洗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迷途的孩子,讓神的榮光引領着你回到聖潔的殿堂吧,只有在那裡,你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
隨着神的話語,天堂之門緩緩打開。
凱瑟琳仰首向天,笑了。
失去了自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嗎?
爲什麼不允許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愛我所愛的人,何罪之有?
權天使不耐煩的高高揮起了光劍,大聲喝道,慾望便是最大的原罪,是最深重的背叛,智天使凱瑟琳,你已經沉淪在泥濘之中無法自拔了。
凱瑟琳遠遠望着那座熟悉的天堂之門,與生俱來的信念和內心深處的情感在劇烈鬥爭着。
我背叛了嗎?
凱瑟琳突然挺直身體,大聲喊道。
我背叛了嗎?!凱瑟琳低沉的聲音迴盪在空中。
雲端之上寂靜無聲,唯一的迴應便是天堂之門正在慢慢合攏。
神的旨意不容置疑,神,是有尊嚴的。
你在質問神嗎?!震怒的權天使阿爾法發動了攻擊。
凱瑟琳沒有絲毫反抗的被這一劍擊得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出老遠。
原來我已經背叛了……凱瑟琳彷彿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喃喃自語着,鮮血,正從她的嘴角向下滴落。
瀆神者,接受最後的淨化吧!權天使飛速追向凱瑟琳的身影。
既然我已經背叛了……那麼……就讓我背叛的更徹底一些吧……一團巨大的光芒以凱瑟琳爲中心突然爆發開來,以權天使之能也被爆炸引發的氣浪掀到了遠處。
光芒散盡,凱瑟琳已經變成了一副與原來截然不同的樣子。
原本的一身雪白,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如墨,黑色的長袍、黑色的光翼,而滿頭黑髮卻變作了銀白。
墮落!你竟然墮落了!!權天使憤怒的咆哮起來。
凱瑟琳擡頭望向正逐漸消失的天堂之門,用驕傲的口吻說道,你給我的一切,我都拋棄了。現在的我,屬於我自己。
你這罪該萬死的瀆神者,準備在深淵地獄裡沉淪吧!!權天使阿爾法吼叫着衝向了凱瑟琳。
那正是我要做的,凱瑟琳看着權天使,目光閃動間包含了無數種情緒,是憐憫?是悲哀?還是憤怒?沒人能看得清,沒人能說得明白。
權天使也不能,可不知道爲什麼,凱瑟琳的目光竟然讓他隱隱的有了絲懼意……天堂之門不毀,我寧願永淪地獄!凱瑟琳清朗的聲音在天地間激盪着。
話音剛落,天堂之門徹底消失不見。
權天使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恐懼了,此刻的凱瑟琳在他眼裡看來,已經與惡魔無異。
一道聖光突然從天而降,籠罩在了權天使身上。本來就強大無匹的權天使頓時感覺自己的力量又上升了幾個臺階,興奮的揮舞着光劍向凱瑟琳衝殺了過去。
剛剛變身爲墮落天使的凱瑟琳損耗了很大一部分力量,而對面的權天使卻在聖光的幫助下實力飛漲,一交手便險象環生,戰局完全變成了一邊倒。
儘管如此,凱瑟琳依然死戰不退,準確的說,自從她變身爲墮落天使後,就再沒有後退過一步。
退一步海闊天空。
然而,退,也是需要理由的。
此時此刻,誰能給凱瑟琳一個後退的理由?!
有資格令墮落天使後退的人,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
既然已無可挽回,那就戰吧。
有生以來第一次爲了自己而戰的凱瑟琳,看着對手的目光卻飽含着悲憫,曾幾何時,自己也和麪前的權天使一樣,以遵從神的意志爲最高準則,卻從來沒有想過,當擁有情感都成爲一種奢侈時,作爲這樣一具地位崇高的行屍走肉,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在神的眼裡,凱瑟琳墮落了。
可在凱瑟琳的心裡,她重生了。
在信念與自我的交鋒中,自我佔據了上風。
於是,凱瑟琳又多了一樣重罪。
但此刻的她已經不在乎了,選擇了墮落,就再無法回頭。
化身爲墮落天使之後,凱瑟琳的姓格也彷彿發生了變化,拋棄了以往華麗的戰鬥風格,一招一式都是拼命的打法。
戰鬥逐漸進入白熱化階段,雖然權天使的實力得到了提升,但面對激發了所有潛力的凱瑟琳,還是有些狼狽,身上的白色長袍被割開了好幾個口子,就連那張威嚴無比的面龐上,也添加了數道血痕。
能把戰鬥力無限接近於神的權天使阿爾法大人逼到這種程度,凱瑟琳足以自豪了,但是,她付出的代價也更加慘重。
凱瑟琳身後的黑色光翼已經稀薄得不成樣子,渾身上下不知道中了多少劍,幾乎變成了一個血人。
逐漸的,凱瑟琳眼中流露出了幾分無奈,她能感覺得到,自己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了,經受過聖光加持的權天使,原來真的不是自己可以戰勝的對象啊……就這樣吧,凱瑟琳默默的想着,既然無法戰勝,那麼……就一起毀滅好了。
自爆,這種低階天使無往不利的大面積殺傷手段,有史以來第一次浮現在凱瑟琳的腦海中。
真是想不到,自己也要用到這種低劣的手段了呢,凱瑟琳有些好笑的想着。
凱瑟琳的笑容落在權天使的眼裡,怎麼看怎麼詭異,很明顯權天使無法理解這笑容背後的含義,但對於一個將要步入死亡的人,權天使也不屑去分析對方爲何會露出這種不合時宜的笑容。
世間的一切邪惡,終將在神的榮光下被洗滌一空。
權天使的劍挾着萬鈞之勢當頭劈下,眼中同時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一柄憑空出現的惡魔鐮刀架住了權天使必殺的一劍。
權天使反應極快,不去理會那突然現身的大惡魔,身形迅速向空中穿去,與此同時,兩柄惡魔鐮刀從權天使的腳下交錯掃過。
凱瑟琳!你竟敢和惡魔勾結在一起!!權天使一邊在空中忽左忽右的快速穿梭着,一邊發出憤怒的吼聲。
十幾個深淵大惡魔的身影在空中時隱時現,每次閃動都會出現在權天使的身邊,但終歸是不及權天使的速度,一柄柄快如閃電的惡魔鐮刀總是差之毫釐的在權天使身邊掠過。
本來已經做好自爆準備的凱瑟琳怔住了,相比起死裡逃生的喜悅,她更想知道這幾個大惡魔爲什麼會出手幫自己,要知道天使與惡魔,是永恆的對立主題。
這時權天使的吼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凱瑟琳有些驚訝,一直以來都是驕傲無比、高高在上的權天使居然逃跑了!不過這也無可厚非,權天使沒有情感是不假,但他並不是白癡,十幾個大惡魔的圍攻就足以令他手忙腳亂了,再加上一個墮落智天使,可以說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換另一種說法,尊貴的權天使大人,進行了戰略姓轉移……歡迎加入深淵世界,爲首的大惡魔閃現在凱瑟琳身邊,微笑着說道。
歡迎?凱瑟琳有些恍惚,記得每次回到天堂之門的時候,都會聽到這麼一句話,歡迎回到聖潔的殿堂……同樣是歡迎,但其間的區別卻是天地之差。
就這樣,凱瑟琳進入了深淵世界,在那一刻,深淵世界的原住民們歡聲雷動,墮落天使的加盟,無疑是爲在與地面世界的對抗中,加上了一枚重重的砝碼。
蓋爾總管用一種類似蝸牛般的速度移動着,一點點縮入裂縫,等到全身都退到裂縫中,他依然不敢放快速度,他經歷過無數次出生入死的場面,但從沒有象畏懼過什麼,現在,好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擠捏着他的心臟,讓他惶惶不安的感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