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死人上柱香,這事說來也不算什麼,但是以夏若芸的敏感身份,就顯得另有深意了。如果讓她上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相當於默認了她陸家血脈的事實,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夏若芸才一下飛機便冒着生命危險也要趕到陸家靈堂祭拜。陸養浩這廝一看就屬於那種奸詐小人,當然對她的意圖再清楚不過,陰着臉走到靈位前面,突然轉身盯着夏若芸,喝道:“放下你手中的香!這裡是陸家的靈位,由不得外面來的野種侮辱,滾出去!”
李衛東眉頭不由挑了起來,對於這種一口一個野種的傢伙,最好的辦法就是打到連他爹媽都不認得,可是這裡是靈堂,動手只會給對方落下把柄。
好在夏若芸還保持着冷靜,衝陸養浩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行禮,說:“陸七爺,按照輩分,記得您排行第七,我應該叫您一聲七舅,甥女有一事不明,請七舅解答:當初陸家的確跟父親斷絕了關係不假,但是這次回香港,卻是陸老爺子的意思。陸老爺子纔剛召我踏進陸家的門檻,七舅您便讓我滾出夏家,不知道這陸家是陸老爺子最大,還是七舅您一手遮天?”
陸養浩一聲冷笑,說:“黃毛丫頭,乳臭未乾,就想用老爺子來壓我?做夢!老爺子只說召你回香港,並未說過準你祭拜靈堂,一天沒有認祖歸宗,你就始終是個野種!當初你老子背叛陸家,恩斷義絕,現在小的又來趁火打劫,圖謀家產,你當我陸家上下都是白癡麼?”
夏若芸一陣惱意,說:“怎麼,心急了?我是不是圖謀家產,自有老爺子看的公道,也輪不到你來編排。倒是你陸七爺,好不容易熬出個家族掌事,這位子屁股還沒坐熱呢吧?口口聲聲代表陸家,我倒想問問你,一個出了五服的外戚,有什麼資格把陸家安在你頭上?在滅門案發生之前,你也敢這麼說話麼?不知那個時候你是叫陸七爺,還是陸老七?”
“你!”
夏若芸的三個問號就好像三記耳光狠狠抽了過去,陸養浩光禿禿的腦門登時漲的通紅。這廝確實姓陸不假,可惜只是個外支,這輩子最惱恨的事就是當初老媽爲什麼沒去跟陸伯涵搞一腿,混個私生子什麼的當當也是好的。雖說他憑藉多年鑽營,也在家族裡混了個位子,終是有名無實的閒職,直到陸氏滅門慘禍,所有宗親一夜死絕,這才臨時把他提起來管事,自然少不得馬糞蛋子發燒,耀武揚威,名頭也由陸老七變成了陸七爺。
這幾句話說的是極有力度,但是李衛東心裡卻暗叫一聲:糟糕!這丫頭前幾話說的還算漂亮,卻總歸是大小姐的脾氣,這個節骨眼上最要緊的不是逞口舌之利,而是要籠絡人心!提什麼不好,你提親什麼宗親外戚的幹嘛啊,明明陸家宗親都遭了滅門,在場這百十號人全部都是外支,這不是把人往陸養浩一邊趕呢嗎!
心裡着急,可惜這是陸家的家事,而他和侯萬風的身份都只不過是夏若芸的保鏢,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以下犯上的話只會讓大小姐更加被動,只能低低咳嗽一聲以示提醒。果然陸養浩那廝被夏若芸揭了老底,怒不可遏,指着她咬牙切齒的說:“說得好!老子就是出了五服,又怎麼樣?現在這靈堂裡的,沒有一個是陸氏宗親,全都一樣是外支,我們這些人爲陸家拼死拼活流血出力的時候,你大小姐這個宗親在哪裡?感情夏大小姐此次回港,就是想把這一幫孤兒寡母老少爺們攆出陸家不成?!”
夏若芸是個急脾氣,腦子轉的卻不慢,聽李衛東低低一聲咳嗽,心裡便馬上明白說錯了話,後悔不迭。陸養浩話音剛落,大廳裡立刻響起一陣低低的咒罵,許多原本跪在兩側守靈的人也緩緩站了起來,顯然是犯了衆怒。
夏若芸心頭火起,索性不再理會任何說辭,點燃手裡的三支香,一字一頓的說:“既然陸老爺子召我回來,這個靈我一定要拜,香也一定要上。夏若芸一條命在這裡,誰想阻攔,除非殺了我!”
“你真以爲我們不敢?”陸養浩細長的眼睛猛然一睜,眼神竟是刀鋒般的凌厲,冷然說:“陸家五十四口血債,這筆賬還沒有清算,你以爲你還能走得出陸家的大門麼?”
夏若芸勃然大怒,一指陸養浩,喝道:“你說什麼?”
陸養浩嘿嘿獰笑,說:“我說的什麼,相信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小野種,你想裝糊塗?我只問你一句話:陸氏宗親五十四口一夜之間全部遭了毒手,爲什麼單單剩下你和你妹妹?如果你今天說不出個讓所有人信服的答案,就算是老爺子怪罪,也說不得了。有道是法不責衆,我就不信老爺子會爲兩個小野種,把大家所有人都殺了!”
這句話一出口,不單李衛東跟侯萬風勃然變色,夏若芸更是忍不住揮拳就要衝上前去,多虧侯萬風老成些,一把拉住。夏若芸氣的手臂發抖,死死盯着陸養浩咬牙說:“這是我的事,別碰我妹妹!她從小就離開夏家,所有事情與她無關,想嫁禍什麼罪名,只管衝我來!”
陸養浩得意狂笑,說:“與她無關?真是可笑!你以爲大小姐的命有多金貴,可以抵得過陸家上下五十四條人命?不妨實話告訴你,如果不是嶽天雄那個雜碎礙手礙腳,現在你們姐妹已經可以見面了!不過你也不必太失望,我就不信他岳家保得了一時,保得了一輩子!先是你,再是你妹妹,血債血償,公平之極。奉勸你一句,還是老老實實說出實情,或許能讓你死個痛快,否則,嘿嘿嘿……”
偌大的靈堂,男女老幼近百號人仍然默不作聲,卻不約而同的朝夏若芸三個圍了上來,司儀嚇的面無人色,連滾帶爬的逃開,李衛東和侯萬風互相看了一眼,都暗暗嘆了口氣。很顯然,從最初進門時歐陽釗的挑釁,到陸養浩苦苦相逼,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目的只有一個,煽風點火,逼大小姐出手!今天這一仗,已然是非打不可,以他們的功夫保命倒是不擔心,可是隻此一來,夏若芸也就徹底跟陸家上下所有人站到了對立面,再想拿到繼承權,希望何其渺茫!
“住手!”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斷喝,這一聲其實也並不是特別的響亮,但卻像帶出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讓大廳裡百十號人同時收住了腳步。回過頭,就看門外走進一個人,五十來歲年紀,粗糲糲的一張國字臉,大概是好幾天沒有刮過,露出滿臉青色的絡腮鬍茬。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人身材魁梧的緣故,讓人不自覺的有種壓迫感。
“二哥?”陸養浩一張胖臉面色微變,不過很快就變成了皮笑肉不笑,說:“這麼巧你也在,好極了。這小野種自己送上門來,二哥,你說該怎麼辦?”
絡腮鬍並不答話,走到夏若芸面前,目光緩緩在三人臉上刮過,看李衛東的時候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頭也不回的說:“老七,爲什麼不讓夏家大小姐上香?”
陸養浩臉一板,說:“二哥,你這是什麼話?陸家滅門冤案還沒昭雪,這件事跟夏家決計脫不了干係!難道讓兇手給死者上香,這什麼規矩?”
絡腮鬍眉毛一擰,說:“這話是你自己說的,還是代表老爺子說的?”
陸養浩聲音馬上高了幾分,說:“歐陽烈火,你什麼意思?”
李衛東微微一怔,原來此人就是那位忠義堂堂主歐陽烈火!奇怪,自己纔剛剛讓他兒子出了醜,怎麼他竟幫着大小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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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烈火一聲冷笑,說:“陸老七,我是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包括今天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聽好:我歐陽烈火掌管忠義堂,只聽命於老爺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最好不要搞事!否則,嘿嘿,老子眼睛裡認得你,手裡的刀卻不認得!”
說罷一回手從腰間抽出一柄半長的砍刀,嚓的一聲插在桌子上,刀柄微微顫動,發出一陣嗡嗡輕吟。這柄刀形狀古怪,跟獵刀差不多長短,鋒刃卻極寬極厚,刀柄纏着紅綢,雪亮的刀身上鐫着兩個紅色大字:忠義,想來是忠義堂的家法。
陸養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冷笑着說:“好,好,我明白了!老二,你這是看老爺子命我主事,心裡不服是不是?見老爺子召回這個小野種,就巴不得去抱她的大腿,指望着人家繼承遺產,你就能爬上高位,得到重用?原來忠義堂的堂把子,還是位見風使舵的高手,佩服,真是佩服!”
歐陽烈火眼中閃過一抹譏誚,淡淡的說:“陸老七,人嘴兩張皮,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我歐陽烈火打打殺殺四十年,這輩子不知道被人潑過多少髒水,也不在乎多你這一瓢!”說罷衝夏若芸一擺手,說:“大小姐,請吧。”
“慢!”陸養浩一步跨到靈前,厲聲說:“我是陸家主事,這裡我說了算!我說不許上香,我看誰敢!”
歐陽烈火霍然回頭,一步一步向陸養浩走了過去。陸養浩開頭還能撐着,眼看那張鬍子拉碴的臉越來越近,目光好像鋼刀般直刺過來,嚇的兩條腿都忍不住開始發軟,色厲內荏的叫道:“老、老二,我就不信,你敢在陸家靈前對我動手!”
歐陽烈火走到他面前不過尺許,就那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看的陸養浩心裡陣陣發毛。半晌,歐陽烈火鄙夷的笑了笑,說:“讓我動手,你不配。我怕髒了我刀。”
陸養浩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粗氣,說:“老二,你看看這靈位上面,是陸家五十四條性命!陸家這些年待你不薄,現如今你急着巴結新主子,連血海深仇都可以不顧,你對得起老爺子麼?對得起陸家這些慘死的冤魂麼?哦,我明白了,難怪發生了這麼大的禍事,憑你忠義堂那麼多手下卻打探不到半點消息;難怪大傢俬底下都在議論,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姓歐陽的,你敢不敢在靈前發誓,你是清白的,跟滅門案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