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李衛東,我佩服你,我歐陽烈火也算是縱橫半生,從來都沒有這樣佩服一個人,可是我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歐陽烈火笑聲一頓,緩緩說:“不錯,這一切確實是我做的,陸家五十四口,是我害死的,陳老大是我殺的,何守正是我勒死的,所有這些事都是我乾的,你猜的一點都沒有錯,那又怎樣?我圖謀陸家產業,不應該嗎?爲了陸家我拼殺了一輩子,整整一輩子!可是陸伯涵老兒對我又如何,我在尖沙咀買了塊地,他馬上查我的帳,我稍一有個頭疼腦熱,他馬上勸我年紀大了,該放手享享清福了!哼,說的多好聽啊,他自己爲什麼不去享清福?他都七十三了,爲什麼還天天盯着我的一舉一動?你說的那句話太正確了,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享太平,我爲他陸伯涵賣了一輩子命,到最後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如果只是我,早晚是個死這不算什麼,出來混,老子腦袋早就掖在褲腰帶上了!可是我兒子呢?我去求老爺子看在我一輩子爲他效忠的份上,賞我兒子一口飯吃,這老東西竟然讓我兒子到忠義堂來跟我混,讓他跟着我去替陸家砍人,去繼續賣命!我欠陸家的麼?我是欠陸家的。從一個街頭混混做到忠義堂堂主,可是你知道得到今天這個位子老子流了多少血,替他陸伯涵擋了多少刀槍?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老子的身體裡現在還留着七顆子彈,就算我欠他陸伯涵的,這些還給他,夠不夠?”
歐陽烈火一低頭,用牙齒撕開衣襟,斷手點在胸口,那裡是一處白色的圓形傷疤。這個滿臉血污的漢子鬚髮皆張,目眥盡裂,看上去無比駭人。
“我是從十幾歲開始爲他賣命?十五,十六,還是十七、十八?不記得了,已經想不起來了。陸伯涵啊陸伯涵,我歐陽烈火真的愧對你麼?哪一次刀光劍影,我不是擋在你的身前,哪一次你想殺誰,我不是衝在第一個?我自問從來沒有讓你失望過啊,可是你爲什麼這樣對我,爲什麼?是的,時代變了,大刀片子的打打殺殺都已經過去了,我歐陽烈火,還有忠義堂的幾百號弟兄對你來說也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你就可以大手一揮,讓我回去享清福,然後把忠義堂就地解散,該去泊車的泊車,賣西瓜的賣西瓜。可是現在連泊車都用刷卡了啊,你讓我和我的弟兄們去哪裡?”
“我確實不甘心啊,我替自己、替我忠義堂的弟兄們不值啊!我是黑道,我兒子也是黑道,我們這些黑道的人沒有了忠義堂,又該去做什麼,又能去做什麼?陸家這麼大的產業,他老爺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賺那麼多的錢,分給我們一點不應該麼?李衛東,你說,我這個要求真的很過分麼?好,他陸伯涵不給,寧願看着我的兄弟們淪落街頭,他也不願意給我們哪怕是一點點施捨,儘管這些人爲他流過多少血已經數不清了。李衛東,你說我狠,說我毒,我想問問你,我狠得過他陸伯涵麼,我毒得過他麼?”
“陸伯涵老兒,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歐陽烈火不義!失去了什麼,我要在他手裡拿回來,利用我的人,這就是他應得的下場!哈哈,李衛東,你實在是聰明,太聰明瞭,簡直什麼都瞞不過你,但是你也扮演不了救世主,陸家已經完了,我活不了,他陸伯涵也別想好過!陸家現在宗親死光光,四大金剛就只剩下老三。沒錯,老三是很聰明,很有智謀,可是他能力挽狂瀾麼?老爺子人事不省,老大、老四都死了,我歐陽烈火也不打算再活着出去。現在的陸家,用內憂外患來形容差不多了吧,別忘了忠義堂還有我幾百號弟兄,這些人鬧起來,就憑他一個連老三,能壓得住?做夢!”
“啊,對了,還有一位夏大小姐。說起來還真對不住,陸家滅門案,讓你背了那麼久的黑鍋。不過你也該慶幸纔對,背叛老爺子的除了我,還有老四楚天舒,這傢伙一心想幹掉你,所以偷偷勾結了方震南。那一次如果不是我偷偷讓方震南有意放水,你以爲你能從青草菴逃得掉?現在好了,你還了清白,可是陸家眼看着就要玩完,哈哈!陸伯涵啊陸伯涵,就算我歐陽烈火死了,也搞的你陸家家破人亡,一條命換你幾輩子人的心血,值了,太值了!哈哈哈……”
歐陽烈火縱聲大笑,牽動傷口,隨着笑聲不斷從口中噴出血魔,簡直像厲鬼一樣。李衛東忽然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說:“陸老爺子,這些你都聽到了?真相大白,您是不是也該走出來了?”
“啊?!”
“什麼?!”
“啊……”
監護室分成三個房間,外面是醫生工作室,裡面一間急救室,還有一間是病房。方林中毒還沒有脫離危險,正躺在急救室裡,旁邊的病房裡躺着的,則是陸家掌門人,那位因腦出血已經成爲植物人的陸老爺子。
可是就在李衛東說出那句話後,一位老人竟真的從病房中緩緩走了出來。消瘦的身材微微有些佝僂,一張佈滿皺紋的臉,頜下是一部稀疏且有些凌亂的銀鬚,再加上滿頭的華髮,看上去顯得十分蒼老——正是本該躺在病牀或者坐在輪椅上的陸氏掌門,陸伯涵!
“老爺子?這,這是……”
所有人都是無比驚詫,連輕侯卻只是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攙扶着陸老爺子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陸伯涵眼神似乎有些呆滯,怔怔的看着蜷縮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歐陽烈火,許久才艱澀的說:“老二,原來你竟這麼恨我?”
“原來你沒事?原來你根本就是裝出來的,你這個老鬼!”歐陽烈火臉孔一陣抽搐,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咬牙切齒的說:“是,我是恨你,我心裡一直都恨你!我歐陽烈火追隨你一輩子,現在你們陸家用不到我了,就想一腳踢開,我爲什麼不恨你?憑什麼不恨你?陸伯涵,算你狠,原來你沒有變成植物人,原來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仍然在算計別人!是啊,我早該想到,你怎麼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呢?像你這麼心狠手辣絕情絕義的人,就算身邊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不會感到傷心難過,因爲你根本就沒有心,沒有肝,你沒有感情!”
憤怒的聲音在地下室發出一陣迴響,很難想象一個垂死的人居然還有力氣發出這樣的吼聲。一陣沉默,陸伯涵本就佝僂的身體似乎又委頓了幾分,好半天才喃喃的說:“原來你是這樣看我……老二,這些年我給你的還少嗎?是我扶你坐上堂主的位子,金錢,權力,女人,你所享用的這一切,哪一樣不是我陸伯涵給你的?是的,我是利用了你,我利用所有我能利用的人,可是這個世界,人和人之間難道不就是互相利用?就算忠義堂早晚要解散,就算我沒能給你兒子一個好的前程,至少你也風光了幾十年,至少我給了你一個殷實的家業,就算你兒子他什麼都不做,也可以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難道這還不夠麼?難道這些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你給我?這些都是你給我的麼?哈哈哈!”歐陽烈火突然放聲大笑,說:“陸伯涵,那我又爲你做了多少事,爲你捱了多少刀槍?老子身上有多少道疤,你能數得過來麼?好,就算這些是你給我的,但是你恐怕從來都想象不到,當你擁有了一件東西,突然有一天又要失去了,那會是什麼感覺,那會是怎樣的殘忍!你永遠都是高高在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這一次,我要讓你也嚐嚐失去的滋味兒!哈哈,你沒有變成植物人,那再好不過,眼看着自己家族宗親死光,看着你這輩子處心積慮打造的陸氏家族被我攪的千瘡百孔,這感覺如何啊,老爺子?老子不後悔,到死都不會後悔!就算一死,也有你的兒孫那麼多人陪葬,夠本,老子夠本了!啊哈哈哈……”
狂笑聲中,忽然噴出一片血霧,歐陽烈火身子一挺,竟暈了過去。那個已經被嚇的半死的醫生連忙狀起膽子上去查看,在他脖子上不知注射了什麼東西,很快歐陽烈火便醒了過來,身體不住的抽搐,但是眼神卻已經開始渙散了。
陸伯涵木然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好一會才揮了揮手,有氣無力的說:“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單獨跟他說幾句話。老三,你替我安排一下。”
連輕侯應了聲是,對衆人打了個手勢說:“請吧。”
按李成安等人的脾氣,無緣無故的被陸家給擺了一道,這事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但此時親眼看着陸家遭到這樣的下場,威名赫赫的烽火連天四大金剛一下子倒了三個,難免唏噓感慨。歐陽烈火雖然罪不可恕,卻也不失爲一條硬漢,讓人不禁有些兔死狐悲。關鍵是在地下室這提心吊膽的三天實在是度日如年,李成安幾個都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呆下去了,只盼着能早一秒重見天日。至於陸家的這筆賬,回頭再慢慢算不遲。
夏若芸看了眼外公,似乎想說什麼,李衛東卻握住她的小手輕輕一捏,她便不吭聲了。一行人出了監護室,穿過走廊和大廳,然後是長長的地下通道。等到終於打開最後一道沉重的鐵門,一縷光線射進地下室,李成安忍不住哇呀叫了起來,大呼小叫的飛奔了出去。
侯萬風和裴三這時正寸步不離的守在外面,一看到夏若芸安然無恙走出來,侯萬風一把拉住,只叫了聲“大小姐”便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看他跟裴三眼睛都紅通通的跟兔子一樣,想來這三天也都沒怎麼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