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潑墨般的天空不見點光,星月被層層烏雲遮蓋,黑壓壓的,一如星羅國都今夜陰鬱、危險的氛圍,讓人喘不過氣。
高塵始終未離開房間半步,他坐在牀沿的木椅上,如一尊望妻石,靜靜守着已入夢中的佳人,從被褥中伸出的小手同他交纏着,十指緊扣。
“高塵……”一聲細小的夢囈傳入耳中。
高塵頓時笑了,擡手掖了掖被角,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鵝毛般的輕吻:“我在這。”
許是得到迴應,孟慕晴在夢裡微擰着的眉頭竟逐漸鬆開,臉頰在被褥上蹭了蹭,繼續酣睡。
這丫頭,怎的一段時日不見,睡着時的姿勢竟變成這樣了?
高塵無奈的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想將她蜷縮成一團的身子掰直,省得她明兒醒來身子骨會不舒坦。
“唔。”孟慕晴嚶嚀一聲,嚇得高塵當即停手。
好在她並未轉醒,只是朝內翻了個身。
昏暗的光暈下,她的背脊很是消瘦,褻衣裹在身上,竟顯得有些鬆垮。
他好不容易纔養胖的丫頭,居然被折騰成這副樣子!
星羅爵炎,你該死!
一抹殺意掠過眉宇。
國都的騷亂持續了三日才被迫停下,從草原各營地加急信函送入朝堂,一日前,各處營地屯放軍糧的糧倉紛紛被毀,大火洶洶,撲火的士兵死傷巨大,附近農田皆被掀翻,栽種下的種子被橫掃一空,且田裡被下了毒藥,農田徹底荒廢,不能再用作栽種。
星羅爵炎暴怒,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糧食急需的風波還未平息,朝廷還未想出應急之法,飲用過草原母河尼波河河水的上千牧民,一夜之間暴斃,經仵作檢驗,乃是死於劇毒,尼波河主流及支流附近的村莊裡百姓人人自危,草原各地人心惶惶,甚至有傳言是蒼天不喜他們的首領,降禍於民。
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播開來,幾乎將星羅爵炎說成了禍國殃民的禍首。
報急的摺子堆滿龍案,整個星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裡。
“哐當”
星羅爵炎一把揮落了桌上的摺子,俊美無濤的容顏因怒火扭曲,猙獰如魔。
“好,高塵,真真是好極了!”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紅眸似血,染滿了陰鷙的狠光。
孟慕晴前腳剛走,後腳各地就突發異況,這事若說與高塵毫無干系,誰信?
錦州密報,高塵人確重病在牀,可以他對那人的瞭解,知曉孟慕晴人在星羅,他絕不可能只命麾下能人來救,即便是爬,他也會爬來,又怎會至今仍滯留錦州?
除非,錦州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高塵,寡人倒是小瞧你了。”
御書房內的異動嚇得房外把守的侍衛膽戰心驚,大王如此盛怒除卻繼位前夜,再未有過,這次大王的怒火不知又要殃及多少池魚,要犧牲多少條性命才能撲滅啊。
“以爲這樣就是你贏了嗎?”星羅爵炎怒意一收,彷彿在瞬間迴歸了平靜,他轉眸望向窗外,看着天空下那一座座精美的宮殿,緩緩笑了,“來人,宣四品以上武將入宮議事。”
這一局,他還沒輸!
國都四合院裡,孟慕晴正忙活着從火房端菜,送入前廳,來來回回折返了好幾趟,額頭上甚至染上了一層晶瑩汗珠。
“這種小事讓隱衛去做即可,何需你親自動手?”高塵看在眼裡,心疼極了,一把將人攔下。
孟慕晴輕輕推了推他,笑道:“隱衛分身不暇,我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有什麼不可以的?反正待在屋子裡也是閒着嘛。”
高塵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不過是見隱衛忙得腳不沾地,想盡力幫上些忙。
他點點頭道:“既然想做,那就去做吧。”
她想做的事,他豈會阻止?
“你再等等,還有兩道菜就能開飯了。”孟慕晴隨手抹了把熱汗,急匆匆又去了火房。
她剛離開,小黑就從牆頭跳下,笑眯眯地穩步踏入廳中,手指鬼鬼祟祟地伸出,想偷吃桌上的菜餚。
“啪”
一支木筷隔空飛來,打在他不安分的指頭上。
“師弟,師兄我這幾天累壞了,你至於連點飯食都不允我吃嗎?”小黑一臉哀怨地問道。
高塵面不改色的說:“等晴兒入席方能動筷。”
她還在忙活,桌上的飯菜誰也不許動。
“嘖,都說嫁雞隨雞,怎麼到你這兒就反過來了?再這樣下去,小心把師弟妹寵壞哦。”
寵壞?高塵眸色一軟,似有萬千柔情在凝聚。
一看他這副模樣,小黑立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行了行了,你啊,是巴不得把師弟妹寵到天上去。”
“有何不可?”他就是要將晴兒寵壞,寵到此生再無人能比他對她更好。
小黑嘴角一抽,妥協道:“當我沒說過。”
“吩咐你辦的事,可辦好了?”高塵挑眉問道。
“我辦事何時出過紕漏?”小黑大咧咧在桌邊坐下,惋惜地看着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糟心透了!
辦妥了嗎?
高塵眸中精芒閃爍:“他想必近日會焦頭爛額吧。”
“師弟,你能別這麼幸災樂禍的麼?”他真的很不習慣啊。
“不然,我難不成還要替他擔心?”高塵反問道,一副‘你在說笑’的神情。
小黑頓時啞然,師弟妹被擄,師弟心裡只怕對星羅爵炎恨到極致,如今他倒黴,師弟怎會不開心?
“只是可憐了那些無辜被波及的百姓。”毒是千沙下的,火亦是千沙所放,星羅族因此損失了多少人,小黑心如明鏡。
“師兄,你什麼時候也有了悲天憫人的心腸?”高塵神色涼薄,不見半分不忍,“他們該怨的,應當是他們的大王,而非旁人。”
“說得也是。”小黑僅是唏噓,真要說有多同情,那還真沒有,“千沙傾巢而出,恐怕日後,不少人會懷疑師弟你和千沙樓的關係。”
高塵不覺這事有多大,他既然敢下命令,就做好了曝光的準備。
“近日搜查的人減少了很多,再過不久,星羅爵炎怕是很難再分心尋找晴兒,到時,我會帶晴兒撤離星羅。”
“他想辦法補救各地的損失都來不及,哪還會有心思找師弟妹?不過我在城門處有見到侍衛挨個搜查進出城的百姓,現在還不是動身的時候。”小黑擰眉說道。
“不急,”高塵淡淡地說,“我們等的時機就要到了。”
待各地難民涌入國都,此處必將大亂,屆時,他們方能趁亂脫身,這纔是他的真正目的。
談話間,門外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高塵不悅地擡起頭:“怎麼……”了。
餘下的一個字在看清門前的動靜後,徹底消音。
他古井無波的容顏驟然大變,似驚,似慌。
“主子,”清訖急聲道,“夫人剛纔在火房裡暈過去了。”
話剛落,高塵的身形已從木椅上消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一手將清訖懷中不省人事的孟慕晴奪過,手指迅速探上她的脈搏,劇烈顫抖的手指根本無法探清她的脈象。
小黑在驚訝後,慌忙起身:“師弟,讓我來。”
“……好。”他緊抱着人,身體僵硬如石,銳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小黑,等着他說出診斷的結果。
小黑探過脈,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偌大的廳中安靜得只能聽到高塵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不會有事的,他的晴兒斷然不會有事!
高塵默默唸道,可心裡的恐慌卻如潮水瘋狂蔓延開來。
“師弟,你別抖。”小黑的神色少有的凝重。
高塵緊繃着臉,極力剋制着雙臂的顫抖。
“除了體虛,師弟妹的脈象很正常。”可就是太正常,纔會顯得不正常!
“正常?”高塵的臉驀地冷了,凌厲的眼刀無情刺向小黑,“那她爲何不醒?”
爲何像睡着了一樣躺在他的懷裡?
明明……
明明就在不久前,她還生龍活虎地說着,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不知道。”小黑煩躁地抹了把臉,“我對醫術只略懂皮毛,師弟妹的情形我更是聞所未聞,也許她是累着了,過一會兒就會醒來?師弟,你先別急,我們再等一會兒,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師弟妹就沒事了呢?”
事到如今他只能用連自己都不信的說詞安撫師弟。
睡着了?他們說了半天的話,師弟妹早該醒來纔是。
可他必須這樣說,否則,師弟他會瘋的。
小黑腦海中如默劇般驀地閃過了孟慕晴離開後,高塵近乎自虐的模樣。
不行,他怎麼着也得把師弟穩住。
“是嗎?”高塵沒說信也沒說不信,或者,除了相信外,他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他沒再多說一句,抱着孟慕晴轉身出門,在經過清訖身旁時,連一個正眼也不曾朝她投去。
清訖臉色立時白了,主子在怪她,怪她又一次沒有保護好夫人。
小黑一見她這副自責的樣子,就猜出了清訖的想法,他重重拍了拍清訖的肩膀說:“師弟這邊還需要你幫襯,不要想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