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能猜到,所謂一千五百萬的註冊資金只是做一個殼子而已,這個中華人影業,肯定是家底豐厚,他們要把大量資金,用在正式的電影拍攝上。
只不過,大家都在疑惑的是,以這幾年香港電影市場低迷慘淡的情形,這些年輕人居然還如此高調的出擊香港電影業,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已經有不少所謂的觀察家和老資格的財經評論人在預言,這個公司不過是一羣敗家成性的富家子弟在玩票,等這個公司第一部電影拍出來,轉眼就要把公司賠光。
尤其是在公司成立酒會結束後的記者招待會上,中華人影業年輕的總經理和藝術創作總監易青導演居然對記者說,他們這個公司要改變原本香港和國內電影資本運作,尤其是人力資源配置的模式——這令一些老前輩感到非常荒唐可笑,覺得年輕人真是異想天開。
傳統的電影運營模式,就如普通人所知道的,都是——先由電影公司招募簽約導演;然後由公司和導演找到劇本或拍攝題材;接着公司撥款或者找到投資商,派出監製監督整個電影的拍攝;最後由監製和導演組建招募演職人員,組成劇組進行拍攝。
換言之。傳統的電影運作,只有監製和發行製片人員是公司地正式職員;導演是公司簽約僱傭的人;除了這兩方面以外,所有演員和其他劇組成員,全是臨時僱傭來的。
多少年來。人們看到的絕大多數電影、電視劇都是用這種方式拍攝出來地。廣大的影視行業工作者,其實是一羣自由職業者。劇組成員之間,原本毫無關係,爲了一個作品聚集在一起,拍完戲又各奔東西。
劇組成員之間、部門與部門之間,多的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在一起工作毫不熟悉,絲毫沒有默契可言,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好容易經過一段時間磨合的可以了,戲又拍完了。大家又不得不解散了等待下一個戲,跟另一批人再重演一遍浪費資源的磨合期和默契培養期。
這種落後的草臺班子臨時拉的模式。實際上是導致了大量資源的疊加重複浪費,也使影視從業人員完全沒有安全感,不能穩定地把心思和精力完全投入到創作中去。
然而重要的弊端還不止於此。
這種體制正是所謂三年不開工,開工吃三年,要想有工開,必須自己去找門路。
而這個門路,在中國。就是要依靠那些千絲萬縷人際關係、裙帶關係——影視圈八成以上地黑幕,九成以上的醜聞,皆由這種機制而起。
……
易青在建立公司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中華人影業公司內部,先改革這種落後的運營模式。
他的作法,是在公司內部成立藝術創作部,再根據現代電影的編、導、演、攝、錄、美、製片七個創作組成,把藝創部門成七個小組。
然後。以小組爲單位,面向全社會、全行業蒐集、網羅專業的、優秀地影視從業人才,用招聘的形式。把這些人聘爲公司的坐班人員。
換言之,是用公司的資本,把整個劇組需要的要害關鍵部門的人才全部養起來。有戲拍的時候,大家開工;沒戲拍的時候,回到公司寫字樓裡,大家在一起聊天上網,照樣有錢發,一起等待公司的下一部戲。
這樣一來,原本滿世界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找門路地一羣自由職業者,就變成了每天打卡上班出入寫字樓的城市職業白領。這些影視從業人員們就可以把原來滿世界求人找門路找劇組的時間,騰出來專心地考慮藝術創作本身的事。
更重要的是,工作拍戲的時候,這些人的合作伙伴全是天天見面,早已熟悉的公司同事,彼此非常瞭解對方的工作習慣和能力,做起事情來得心應手,配合默契,大大提高了拍攝質量和工作進度。
當然這種新的運營模式也是有明顯的弊病的。
第一,這樣一來,電影公司的運營成本就大大提高了。一個月光是工資表要打老長老長的一大張單子,開銷很大。
所以易青和孫茹請了專業會計師進行了反覆的成本覈算,制定了一個基本的工資制度初步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也就是說,比方一個道具師從前接一個戲,拍六個月拿三萬塊,平均一個月五千塊.那麼他在中華人影業的月工資標準可能就定在兩千元左右。表面看起來好象是月收入少了,但是實際上,原本這個道具師可能三年都接不到兩個收入三萬塊的戲,而現在卻每月都有錢拿。這樣算下來,實際上的收入一點也沒有減少,還增加了一種安全感。
更何況,除了薪水之外,還有影片的票房提成。
因爲這種新模式的另一大弊病是,因爲大家都拿固定工資了,這種情形有點象計劃經濟時代的大鍋飯,干與不幹一個樣,幹好幹壞一個樣——反正戲拍的好不好都是老闆的,不關拿固定工資的職員的事。
對於這一點,易青借鑑了自己上次拍攝《兩個人的奧運時的成功經驗,根據一個劇組中各部門人員的多少和勞動強度的高低,覈算出他們應分得的票房利潤的比例——當然,如果某個電影票房賠錢。那大家就都沒錢分了。
這樣一來,就把職員們的工作和公司電影資本地盈利直接掛鉤聯繫起來了,大家必須努力幹,拍完戲纔會有錢分;如果戲砸了不賺錢。職員和公司一起承擔結果。
……
新的中華人影業集團辦公地點在中環一幢新建的寫字大廈裡。目前公司規模還小,易青和孫茹沒有買自己的大樓,只是租用了一層寫字樓而已。
公司成立後地幾天裡,易青、孫茹、寧倩華和新招聘來的行政部門主管們,天天在開會商量新的公司制度、工資制度、管理模式這些問題,務求在細節上儘可能的興利除弊。
這天早晨的例會上,易青又提出了在北京建立公司分部的想法。
易青道:“公司藝創部門的一些主要部門創作帶頭人,比如編劇、男女主演、攝影指導、美術指導這些要害位置上的人,當然我們要做到自己的嫡系部隊和香港本土的電影人才相結合,相兼顧。因爲畢竟我們拍地電影下階段的市場重點是在香港市場。是要面對香港觀衆地,所以薪水再貴這些錢也不能省,
……但是劇組其他部門的一些基礎配置人員。尤其是一些技術工種,象燈光,道具,美術工人、劇務,場工這些人員的職業水準,無論是國內還是香港的從業人員,其實都是一樣的。”
“什麼一樣的。”寧倩華笑道:“說實話,這些技術工種,國內還比香港專業的多。畢竟職業基礎培訓和專業訓練機制方面,香港和內地被沒辦法比。香港連一所大電影廠和電影大學都沒有。香港地從業人員,他們的專業能力都是自己在實踐中憑經驗摸索出來的。”
“所以啊……”易青道:“所以我覺得這些基礎人員和技術性人員,根本就不應該在香港聘請,應該利用回內地的人才資源。同樣質素的工作人員,在香港的消費水準下,聘他們要兩三萬一個月:在內地,只要給一個月八千到一萬,就是非常高的薪資標準了。一來二去,成本相差非常大。公司沒必要多花這一部分錢。”
寧倩華點頭道:“對。我們華新集團當初也是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纔在北京成立了華新北京分公司。同樣的運作,同樣水平地一批人。大陸的人力當然便宜很多。”
孫茹點頭道:“那是了,就這樣辦吧!不過以後我們就要經常兩頭跑了。”
易青道:“也不一定。關鍵是能不能找到可以信任的有才能地人幫我們管理北京那攤子事。我打算這次親自回去一趟,讓依依陪我回去。這趟回去除了搞好依依他們的實習手續之外,還有就是在北京成立分部的事。目前還只是做一個辦事處吧,先把劇組要用的技術人員招齊了,咱們就可以拍公司第一部戲了。我的打算是,回到我們電影學院的管理系去招聘一批人才來。”
“管理系?”孫茹低頭想了想,笑道:“這個選擇倒不錯。我們學校的管理系畢業生在北京的職業圈子裡一直很受歡迎。不過沒有幾個是真正做影視行業或者在電影公司裡做管理的。大多數人都因爲沒有門路,在影視行業沒有用武之地而不得不放棄本專業去一些廣告公司或者商貿集團裡做行政管理或者企業管理方面的工作了。要是能在這方面招幾位高才生或者退休的老師過來,就能改善我們公司目前行政管理人才缺乏的情況了。”
易青壞笑道:“嘿嘿,爲什麼非要是退休的老師呢?就算在職的老師,只要我們出的工資合理,也可以挖來嘛!”
孫茹聽了這話,笑得直搖頭,指着易青道:“哦……你壞了,易素!剛剛纔畢業就琢磨着回去挖母校的牆角。”
易青得意的道:“豈止呢!我不止要回去挖母校的牆角,我還要去挖北影廠的。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在北影做過一陣子羣頭兒?我打算把那批羣衆演員給挖來。”
“啊?”孫茹嚇了一跳,道:“你連羣衆演員都要招固定的嗎?公司已經要養三四百口人了呀!”
易青不屑的白了孫茹一眼,笑道:“孫茹同學。據說您也是正經院校裡學導演出來地哦?你不會看不起羣衆演員或者認爲羣衆演員不重要這麼業餘吧?”
孫茹衝他哼了一下,沒有作聲,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羣衆演員的工作其實是劇組拍攝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一個幾十人甚至上百人地場面,羣衆演員的失誤和男一號、女一號的失誤結果其實是一樣的——都要廢掉一條重拍。
可是羣衆演員多是農村外來務工人員。文化底子薄弱,又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他們出現失誤的機會其實比專業演員大的多。
有的羣衆演員永遠也站不好位置。因爲拍攝的時候有機位、角度、焦點轉換這些講究,所以鏡頭中人物所站的位置,所走的路線就非常重要,這就是所謂地走調度。
大部分的羣衆演員,他們要走地調度通常都要導演、副導演手把手的教,還要方方面面全兼顧到了,只要一個羣衆演員出紕漏,所有人的努力全白費。
好容易把調度走好了。沒受過系統訓練羣衆演員在表演上又老出問題,也就是常說的“不給戲”。
比如說。明明是要拍一個槍戰驚險的鏡頭——在一個商場裡突然槍聲大作,人羣四散驚叫的散開——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鏡頭,有些導演拍了二十幾條還通不過。
爲什麼呢?這類鏡頭最經常出現地狀況就是錄音師那邊槍聲一放出來,羣衆演員們倒是如導演要求的一鬨而散了,但是他們不是驚叫的散開,而是鬨笑着嘻嘻哈哈的跑開了。
聽起來這是個很奇怪的事,有什麼好笑的呢?但是這類問題幾乎每個導演都遇到過。這用專業術語說叫“下意識笑場”。隨便拉過一個羣衆演員問他,你剛纔爲什麼笑?他一定說他沒有笑。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笑了。這就是受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之間重要的區別之一。
許多考電影學院的考生在考場上演應試小品時也是,自己不知道自己下意識地在笑場了,還演得挺起勁。
這是人們面對鏡頭和麪對他人注視時一種下意識的減輕心理壓力的本能反應,就象小孩子撒謊時常常會神情不自然地微笑一樣。
這是一個演員信念感不足,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強烈不信服、不相信的表現。
專業的演員,比如在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專業學生,他們會有一整套專門的訓練方案來用很長時間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對羣衆演員怎麼可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所以在片場。最令導演氣的發瘋、氣得吐血的經常都是這些羣衆演員。常常是一個小問題搞了十幾二十遍永遠也OK不了。但是導演們對此毫無辦法,所謂不知者不罪,職業演員笑場你可以指着鼻子罵;羣衆演員做不到是非常正常的。你導演能怎麼辦?
所以當易青這樣一說,孫茹馬上想起當初和他一起拍《兩個人的奧運時的一些事,立刻了解到他的用意。
易青顯然是要改變這種情形,在北京分部聘用和長期培訓一羣專業的羣衆演員,提高他們的專業素質,讓他們懂得一些必備的從業知識,同時學一點淺顯的表演知識。
這樣一來,將來中華人影業開始拍戲的時候,就能有一批同行業裡絕無僅有的,素質相當高的羣衆演員來使用,光從這一點,就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拍攝成本損耗了。
這天會上,大家又商量了一些公司行政管理上的細節問題,然後確定了由易青帶着依依、喬帆一起回北京籌建分部的事,孫茹坐鎮香港總部。此外,寧倩華也有很多自己華新的業務要處理,近期還要回北京分公司一趟,正好和易青他們一起去。
……
飛機到首都機場的時候,易青他們沾了寧倩華的光,北京華新派了兩輛車來接他們。
易青上車前笑着對寧倩華道:“放心,寧姐。等這趟我們公司的北京分部成立了。下回我也用我們北京公司地車送你,保證沒拖沒欠。”
寧倩華現在對易青的工作能力已經是非常欣賞。短短一個月,這麼大的一個公司,這麼多事情。全在易青談笑之間有條不紊的辦成了;而且公司上下齊心,幾百號人團結地象一個人一樣,這份本事足以證明易青確實是個可以做大事的材料。
北京華新的司機對依依在北京的家是非常熟悉了。於是先把易青和喬帆一起送到了依依家裡。
易青也很久沒有見周媽媽了,上樓去坐了坐,跟她聊了幾句。
周媽媽非常高興,而且一眼就認出喬帆是《兩個人的奧運裡頭那個非常滑稽的男主角,拉着他說了好一陣子話。
中午易青和依依兩人露了一手,在周媽媽的廚房給大家做了頓飯吃。易青的廚藝是以前在孫老爺子手下鍛煉出來的,當然把喬帆吃得讚不絕口。
易青吃了幾口,放下碗道:“下午。我和依依先去電影學院辦她們三個表演系的實習手續;喬帆你先去北影廠蹲活兒地那些人當中打聽打聽,有個叫大鼻子鄧哥的。這是我以前做羣頭兒地時候的手下一夥計。”
“行,我先去找,”喬帆應道:“你們完事快點過來。”
……
下午兩點多。易青和依依辦完了手續,跟學院老師聊了一會兒天。老師們對於易青和孫茹開公司的事大加讚賞勉勵,說了好一陣子話,直到易青擔心喬帆等急了,主動提出告辭才罷。
電影學院和北影廠距離很近。易青和依依連車都沒拿,直接走過小巷,從北影廠後門進去了。
剛走出家屬區,就聽見前面圍了一大羣人在那裡不知看什麼熱鬧,議論紛紛。
“哎喲,打起來了!”
“真是!這個小夥子真是個漢子,一個人打這麼多人。”
“咦,我怎麼看他眼熟啊?是不是在什麼電視上見過?”
“這有什麼希奇?咱們北影這塊兒,跑出頭耗子沒準都上過電視呢!”
易青對這種路邊熱鬧向來沒什麼興趣。依依更是懶得看,兩人剛要走開,突然聽見人羣中有人大吼了一聲:“操!你們這幫缺德帶冒煙兒的!”
易青一聽這聲音嚇了一跳。這明明就是喬帆的聲音嘛!喬帆這個人平時非常溫和,性子又慢,真難想象這樣一個人居然會跟人家打架。
易青和依依連忙擠進人羣一看,果然是喬帆,大概是天氣太熱了,他脫了個光膀子,露出在學校學表演時鍛煉出來的六塊腹肌,外套都不知道扔到什麼地方去了,顯然是憤怒已極;脖子上青筋暴起,怒目圓睜的瞪着自己對面地人。
喬帆對面站着一幫衣衫邋遢的人,爲首的一個穿得倒象個有點錢的,一個酒糟大鼻子,指着喬帆罵罵咧咧的;大鼻子後面這幫人在他的唆使下正蠢蠢欲動,躍躍欲試,好象隨時要衝上來打人一樣;幸虧這幫人中有個老漢,拼死攔住幾個衝動的年輕人,並且不停的勸喬帆道:“後生!你快走吧後生!你一個人是要吃虧的,你快走吧!”
易青一看跟喬帆吵架地這個大鼻子,立刻笑了。這就是當年易青不幹這個羣頭兒後,北影廠接替他帶這批羣衆演員的新羣頭兒,外號叫大鼻子老鄧,又叫鄧哥。
易青見原來對方是認識的,連忙笑呵呵地出來道:“這是怎麼話說的。大水衝了龍王廟了。鄧哥,是我,小易!”
鄧哥扭頭一看是易景,更來勁了,拍着胸口,大聲道:“不用你幫忙!等我撂倒了這小BQ腦偎擔?
易青連忙攔到他和喬帆之間,連聲道:“誤會,誤會了!鄧哥,這是我兄弟。”
一面轉頭對喬帆道:“我讓你來找鄧哥,你怎麼跟人家打起來了?”
喬帆怒不可遏的向旁邊一閃,大聲道:“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
易青往喬帆身後一看,發現原來在他身後一直瑟縮着蹲着一個人!蹲在喬帆身後的這個人,單從身形上看,大概是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頭髮略長,非常的蓬散髒亂,滿臉污跡,分辨不出本來面目,連是男是女也看不出來,一身衣服破爛襤褸,手腳都非常髒,但是衣服破口裡偶爾裸露出的一點肌膚,卻白皙的十分動人。
然而,最令易青和依依觸目驚心的,是這個孩子身上的傷痕。手上、腿上、臉上……凡是露在外面的傷口無不淤青黑紫,條條道道,交錯班駁;小腿上還有兩次刮傷,露出了鮮紅的皮肉,已經發炎化膿……
易青看到這個孩子這種慘狀,火火騰得一下就冒起來了。他跟鄧哥本來就沒什麼大交情,見面打個哈哈而已;只不過自己走了以後,是他來帶自己以前這幫老夥計,纔跟他客氣一點。
如果這個小孩真是被鄧哥他們打的,那可難怪喬帆發這麼大火了。易青轉過身來瞪着鄧哥,語氣不善的問道:“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他瞥見鄧哥背後那些羣衆演員還氣勢洶洶的往前擠,那個老漢都有點攔不住。
易青火更大了,指着這些人吼道:“都他媽的給我滾回去!誰再往前?我看誰再裝B上來試試!”
站在後面的一些人聽見易青罵人,一個個嚷嚷地要擁上來。還是一直攔着他們的那個老漢遲疑着多看了易素兩眼。突然眼前一亮,叫了起來:“是易頭兒!夥計們,是以前那個非常仗義的易頭兒!”
這話一說完,後面的人也紛紛擠上來看。
此時地易青跟三四年前做羣頭兒的時候那個小青年已經是大不一樣了。
他一身名牌夏裝穿着。腳上蹬着一雙限量版耐克二十三代少說也要幾千塊,長髮過頸,梳得鋥亮;帶着個墨鏡,更顯得兩道劍眉英氣勃勃;人高馬大,膀闊三停,細腰寬肩,隔着夏天的薄衣服,一塊塊肌肉墳起,健碩的象頭小老虎一樣威風凜凜。
易青見他們認出來了,擡手把自己的墨鏡摘了下來,指着那個孩子火斥道:“誰給打的?是爺們兒他媽站出來!欺負小孩算你媽BO的本事!”
“不是咱們打的……”
“小兔崽子跑的太快了。還沒攆着他呢……”
“這小子天天在這混,本來就傷的不象樣了。不是俺們打地……”
“打他怎麼了?俺就打他了!打他個不學好,偷錢咋還不該打?”
聽到最後一句話,那個一直趴在地上護着自己頭臉的大孩子突然跳了起來哭着叫道:“我沒有偷錢!我沒有偷錢!”
她這一站起來,把易青和前面幾個人嚇了一跳,這哪是什麼半大孩子。因爲她個子很小,所以看上去如果猜測是男孩子地話,每個人都會推測她是個十六七歲的矮個男孩;這時一站起來。大家都看清楚了,雖然她的臉太髒了看不出本來面目,但是胸前那兩團堅挺的隆起卻非常顯眼,即使她穿的外衣那麼寬大,依然可以看出那種發育優美的形狀依然隱隱可見——這分明就是一個正在發育中的妙齡少女。
易素看了看兩邊地人,好象有點明白了,他轉頭問鄧哥道:“這小……小姑娘偷錢?到底怎麼回事?”
鄧哥指着那女孩子道:“今天咱下面分錢,大家張羅着買酒買肉。這小崽子在我們當中亂晃,說啥給咱們擦鞋。一轉眼,我兜裡錢少了好幾張!咱們這下面全是窮得連涼鞋都穿不上的,她來擦啥鞋?不是她偷的是誰偷的?”
鄧哥說的“下面’。就是北影廠井蓋底下通暖氣管道的一個水泥甬道。那裡面空間很大,而且冬暖夏涼,這些從農村來務工的羣衆演員們連地下室都住不起,常年累月就住在這下面。
易青怒道:“敢情你們連是不是她偷的還沒坐實,就動手打人?”罵完這句,易景又不禁有點同情這些老夥計。他最知道他們的處境——他們地錢簡直都是拿命拿血汗去換來的,要是真有人偷到他們頭上去了,那真是太沒天良了。他們賺的那點錢當然是跟命一樣寶貴,丟了錢難怪羣情激憤。
易青回頭打量了一下,不由心頭一酸。這個小女孩身無長物,只有一個不知道哪裡淘來地擦皮鞋箱子,裡面亂七八糟的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刷子抹布什麼的。
剛纔她一直趴在地上不動,並不是爲了保護自己的身體,而是爲了護住這個箱子,怕別人把她賺錢吃飯的傢什給打壞了。
易青把墨鏡掛在胸口衣服上,指着鄧哥他們道:“你們不是說她偷你們錢嗎?咱們現在一起來看看。”
說着易青就上前去翻那個箱子。
誰知道小女孩一聲尖叫,一下撲上來,抱着箱子,滿臉惶恐但卻充滿敵意的看着易青。
易青接觸道她的眼神呆了一呆,這個孩子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以想象的罪,纔會對所有人都這樣抗拒和仇恨。
正在易青不知道要怎麼跟她交流纔好的時候,旁邊依依推了推他,把他推到一邊去。
“小妹妹……”依依一邊溫柔的說着,一邊摘下了自己的墨鏡。
當依依摘下墨鏡的那一剎那,整個圍觀的人羣象是在一池平靜的池水裡投入一枚石子一樣,所有地人都發出一聲由衷的輕嘆。
所有在場的男人。除了易素和喬帆,全都目瞪口呆。
那個小女孩呆呆的看着依依,彷彿被她地絕世容光所震懾,眼中的警惕和敵意漸漸散去。目光也漸漸溫柔了起來。
依依放好墨鏡,走到小女孩面前,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身上有多麼骯髒,她伸出手去,把小女孩輕輕攬進懷裡,含笑着從懷裡拿出一把牛角梳,細心的幫女孩把頭髮梳理了一下,然後拿着梳子對她道:“姐姐送這個給你,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依依和藹清麗的笑容,完全忘了答話,兩道清淚從她髒兮兮的小臉滑過。洗去污垢的地方,露出兩道雪白的皮膚。
依依這時靠她這麼近。明顯的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尤其是近處看她身上地傷痕,尤其明顯,心裡不禁一陣惻然。依依看着她手上那一道已經化膿了的傷痕生忍不住落下淚來。
此時周圍地人見到依依落淚,幾乎都不約而同的在吸氣,人人心裡都在想:若是我能讓她爲我流一滴淚。縱然教人打死了又有何妨?
依依摸着小女孩的頭,輕聲道:“你的箱子借給姐姐看看,好不好?”
小女孩一言不發,把擦皮鞋的箱子往前一拉。
依依擡頭看着易青,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點了點頭。依依把那個箱子的拉屜拉出來,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地擺出來,放在地上,什麼鞋油鞋膏、破布頭什麼的一大堆。
依依把箱子裡的東西全拿出來以後。把箱子底朝天倒了倒,示意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易青看依依檢查完箱子,回頭瞪着他們道:“一幫木頭直棍兒腦袋!看看。有你們的錢沒有?”
一個聲音突然應道:“她藏在身上呢!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
易青上去就要踹他,罵道:“放你媽的屁!你看她全身上下,哪兒有能藏錢的地方?”
這話一說完,大家一起鬨笑起來。這個女孩的衣服上一個口袋都沒有,而且實在太破了,明顯外衣裡什麼也沒穿,那身衣服連遮掩她的好身材都成問題,更別說藏點什麼東西了。
易素問鄧哥道:“丟了多少錢?”
鄧哥道:“三張!”
三張就是三百塊了。對這些行業底層地羣衆演員來說,已經是十幾天的收入了。難怪他們要生氣。
易青冷笑道:“這錢丟的蹊蹺啊!既然不是這個小姑娘拿地,那偷錢的就另外有人,而且,這個人就在你們當中,就跟這兒站着呢!照我看,這個人還是自己站出來的好。我數三聲,要是沒人認,咱這就報公安。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今天我來,本來是給大家帶條出路、財路的。一會兒要是警察查出來是誰偷的錢,我姓易的保證,我一定讓這小子在這一行永遠呆不下去!不止是他,就連跟他一起出來的一個村子的人,也都得給我回去種田去!”
大家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易素這招可夠毒的。一個人回去種田不要緊,要是連累自己的同鄉以後沒工開,回到家鄉非得被自己鄉親給打死不可;就算不被打死,揹着個偷兒的名聲,這輩子也別想擡起頭來做人了。
“三……二……一!喬帆,報警!”
喬帆立刻應了一聲,從皮帶上的手機袋裡摸出手機就要打110。
這時人羣裡突然有個聲音——就是剛纔說小女孩在身上藏錢的那個,大聲道:“易頭兒,莫急嘛,我們先下去再看看,沒準是誤會了,找找說不準就找來了。”
易青側着頭看着說話的人,這人一臉不自然,一直在躲易青的目光。
職業訓練多年的演員,易青現在也能一眼看出他表演中的破綻來,這樣的小角色,想在易大尋演面前耍花槍,這樂子可真是大了。
易青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鐘,看得這小子心裡直發毛,易青緩緩把目光,冷笑了兩聲,曼聲道:“這話有道理啊。我不過我看大哥你就挺機靈的,不如你代表咱們下去一趟找找看,我可看好了你是個福將,有財運的;沒準你下去一摸,就把那三張摸上來也說不定。”
那人大汗淋漓,連聲道:“那是,那是……”連忙轉頭分開人羣,摸着井蓋兒就下去了。
易青其實已經吃準了是他乾的,但是想想這樣的人也實在太不容易了,偶爾起了貪念拿了大家的錢,只要他能還回來,自己也給他個臺階下好了。說歸說,難道真的趕絕他嗎?
等那人一走,易青這纔跟鄧哥和大夥打了招呼,一個個寒暄起來。易青的記性本來就極好,一個個全能叫出名字來。大家都十分高興。
那老漢就是當年易素帶他們離開基地回到北京時,帶領大家向易青下跪的那位,姓連,這裡很多後生都是他從家鄉帶出來的,幾年沒見又蒼老了幾分;此時與易青相見,也是一把老淚。
易青握着連伯的手道:“連伯,我代這個小姑娘謝謝你啦!今天要不是你攔着大夥兒,這孩子非叫給打死打壞了不可。”
連伯看着那個小女孩直搖頭,喃喃的道:“造孽……造孽啊!”
易青瞪着鄧哥和那些一臉慚愧的夥計們道:“以後眼珠子都照亮着點兒,腦子讓門給擠了還是叫驢給踹了?就他媽的知道打打打,早晚給自己個兒招呼到牢裡去!操!”
大家夥兒都哈哈大笑。易青越是這麼說話,他們越是覺得易青沒有把他們當外人;想起當年易青幫他們出頭打人的事情,覺得這個易頭兒混的這麼好了,都這麼有錢了,性格和說話口氣卻還是一點沒變,真是倍感親切。
大家正在說話,喬帆也穿起了外衣上來跟鄧哥他們認識了一下。忽然人羣后穿來一個很做作的聲音道:“找……找着了……哎呀,可找着了,這是怎麼話說的……”
說話間,剛纔下去那人擠到易青面前,努力擠出笑容道:“看,三張!找着了!還真是冤枉了這孩子。”
這些羣衆演員都是些直性漢子,也沒細想,就紛紛問在哪裡找着的。那人隨口編了個地方,給搪塞過去。
易青懶得再去和他計較,嘿嘿冷笑了兩聲,就轉向大家道:“行了!這事這就算完了。今個兒高興,不要叫這種破事兒敗了爺們兒的興!我請大家夥兒去撮一頓!吃好的,喝好酒,吃大肉!”
大家一聽說吃大肉,一起高興的歡呼起來。依依笑着拉了易青一下,道:“你請大家去吧!我不去了,我帶這個小妹妹去醫院,再帶她吃點東西。完事我自己回家,你晚上和喬帆來我家找我吧!”
易青看了一眼依依懷裡那楚楚可憐的小女孩,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他忽然想到,不知道這小女孩洗乾淨後換上依依的衣服,會是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