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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青把下巴輕輕壓在她的頭髮裡,聞着依依的髮香,有點出神。
回想起幾天前在電影學院表演系考場外初見依依時的樣子。她那麼悲痛欲絕、義憤填膺的向命運與權威發出憤懣的怒吼與痛斥,原來是因爲夢想破滅的緣故。
可憐的女孩……
易青輕輕拍着她光滑的背,輕聲道:“象你這麼好,這麼有潛質的學生,居然二試都沒過,電影學院表演系那些人真是瞎了眼。”
“二試?”依依自嘲的笑笑,道:“我連一試都沒通過,還說什麼二試。”
“什麼?”易青驚訝的叫道,身體向後仰了仰,看着懷裡的依依,道:“怎麼可能!你這種長相和身材,怎麼可能一試都不過!你一試根本都不用考!”
且不用說依依出衆的容貌和身材,就憑她昨天在小湯山教自己的那些東西,那種專業水平,比起電影學院本校的大專學生都不遑多讓,怎麼可能連區區的一試都過不了?就連小云那種什麼都不會的女生,也是進了二試才淘汰的。
依依甜甜的一笑,撒嬌的偎進他的胸口,輕聲道:“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我的易青還是覺得我最好。”
說着,她在易青的臉上親了一下,道:“我是去年11月到的北京。我們那邊中專畢業的早。國慶節後就發畢業證書了。畢業了以後,大家都去找工作,老師把剩下有志於考大學的學生組織起來做高考複習。我回到家裡,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整天翻來覆去的就是想考電影學院的事。”
“……媽媽和鄰居大嬸們都勸我算了,說這不是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該做的夢。就算我考上了,電影學院的學費是全國重點大學裡最貴的,聽說比北大清華還貴,我們家怎麼可能上的起?我天天想,天天哭,終於把自己弄得病了。我媽媽知道我下定了決心,終於,她出去向親戚們好說歹說,東挪西借,湊了五百塊錢,答應讓我自己去北京闖一闖。”
“……我那時高興的快瘋了,我把家裡唯一的爸爸留下的軍用旅行包拿出來,把所有能穿的衣服全塞進去,買了一張最便宜的車次的火車坐票,來到了北京。”
“……剛來的時候,我到處打聽電影學院,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站在電影學院門口哭了一個多小時,我想,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從這個門走進去。後來,我帶來的錢用的差不多了,可是表演方面的東西根本沒學到多少。我想,不管怎麼樣我總得想辦法留在北京吧。”
“……於是我就跑到勞務市場去,找工作,給人家做鐘點工家政。沒兩天,勞務市場來了箇中年女人,說是要找一個能住在家裡的保姆。我們看着這個女人都覺得臉熟,我忽然想起來她好象演過什麼電視劇,就趕緊問她。她笑着說她是演員,她愛人是電影學院的老師,教表演的。”
“……我高興壞了,連忙告訴她,我可以去她家裡做保姆,我一分錢不要,只要吃住就行。她哪裡想得到,我是想在電影學院老師家裡一定可以學到跟表演有關的本事,聽說我不要工錢,很開心的就把我帶回家了。她的愛人,就是電影學院的那個叫郭承安的老師!”
依依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恨得牙齒都咯咯作響。
“郭承安?就是那天你在電影學院痛罵的那個?”易青的腦子裡一下就浮現出那天自己頂撞的那個矮胖的電影學院老師的樣子來。
“……就是他!”依依恨聲道:“我一開始還以爲遇到了貴人,沒想到竟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易青默然。所謂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誰讓你要長得這麼迷人哦?恐怕八十歲老頭子見了你也要起色心的。
這話他當然不敢跟依依說。
依依哪知道他在想什麼,接着道:“我在他家幹活沒多久,郭承安就看出我跟一般的保姆不同,他問我,我就告訴他,我想考電影學院。他立刻做出一副很愛才的樣子,允許我以後去他書房看他的教案,還借很多表演的書和電影學院的學報給我看。我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沒日沒夜的學習表演方面的知識,有不懂的就去問他。他有的時候會有點毛手毛腳的,但是他老婆在家,他也不敢太過分。”
“……開了春,過了春節。郭承安的老婆接了個通告,進劇組了,他家裡就剩下我和他兩個人。有一天,郭承安特正經的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下定了決心不惜一切代價要考電影學院。我說是,他就說,要做演員,就要有犧牲一切的精神,然後他就提出來,如果我陪他一個晚上,他就讓我通過電影學院的專業考試……”
“……我嚇壞了,轉身就逃,他追不上我。我逃出去了纔想起,我爸爸的包和我的行李還在他家裡,我只好又回去,求他把東西還給我。郭承安惡狠狠的跟我說,只要我想在做演員,就永遠別想逃出他的手掌心,要是我不答應他,他讓我永遠進不去電影學院的門。”
“……我那時心裡想,雖然我真的很想做演員。但是就是死,我也不能出賣自己。我以爲電影學院那麼多考場,那麼多監考老師,未必我就一定撞到他手裡。我辛辛苦苦的去打工賺錢,好不容易湊夠了一百塊考試報名費,滿懷希望的去報名考試。結果一進考場,擡頭進看見郭承安坐在上面,看着我冷笑。”
易青深深的嘆了口氣,真是單純的女孩。電影學院考場雖多,但是象郭承安這樣級別的人,要想把一個考生的報名表塞進自己負責的考場裡來,那是多容易的事。郭承安要卡依依不讓她過,只能是一試。因爲一試主考除了他郭承安外就是幾個研究生,誰敢得罪他去幫助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生;要是進了二試,那主考的有教授副教授級的老師,就由不得他了。
依依黯然的續道:“我本來想過了一試就趕緊打工把二試的一百塊賺出來,結果那天一考完就知道不用了。我失魂落魄的在地鐵站下的躺椅睡了兩夜,去看榜,果然沒有我的名字。我傷心的回到地鐵站,只想哭。地鐵站的警衛倒是不敢我,可是他看我的樣子總是色迷迷的,我嚇得再也不敢去過夜了。”
“……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街上,不知道怎麼辦好。天氣那麼冷,一時也找不到工作,我又凍又餓,在公園裡實在呆不住了,又跑到北京火車站。這天,我把包藏在凳子下面,想出來走走能暖和一點,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情不自禁的就走到電影學院門口。我盯着電影學院那幾個燙金的大字,又難過又氣憤,恨不得去殺了那個畜生。我想,我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就是凍死餓死在北京,也要拆穿這個衣冠禽獸的真面目,讓大家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
易青酸澀的一笑,道:“於是你就成了第一個敢大罵電影學院老師的考生。”
依依擡起頭,幸福的看着易青,搖頭道:“不是,應該說,於是我就遇見了你……”
易青回想起跟依依相識以來的種種,不禁嘴角含笑。女性的感情真是微妙,她可以十幾年如一日的把自己的貞潔看的比夢想和生命還重要,卻也可以爲了兩情相悅把自己完全交個一個相識三天的男人。
易青深深的吻了吻依依,突然想起《廊橋遺夢》裡那句經典的臺詞——
冥冥中似乎有種不可捉摸的命運在低低吟唱,就象兩隻孤獨的大雁,飛越一片又一片廣袤的平原,整整一生人的時間,我們都在不停的向彼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