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曉歡喜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很快有個站在張清曉身旁的高大漢子接道:“別說霍公子了,就是你也不該來的。這水是退了,可裡裡外外的事兒更多。你就別在這裡了,乖乖回去。”一旁的張青楊點頭附和,張清曉的神色卻是十分不愉快,白了那漢子一眼。衝過來拉着霍青敏的手道:“霍大哥,你不要理他。這人以爲救了我就了不起了,老是對我指手畫腳的,煩死了。走,我們去那邊。”說着幫霍青敏盛了藥拉着她往一邊臺階上去。
霍青敏無奈,只得隨着張清曉坐在臺階上。見那漢子時不時的用餘光來瞟她與張清曉,頓時覺得有些好奇,扯了扯衣袖問張清曉道,“一直往我們這邊看的那人是誰?”
張清曉回頭與那漢子對視,見他果真在看自己,又是羞惱又是火冒,一跺腳,狠狠地朝那男子甩了一記白眼去。又見霍青敏終於關心自己了,怕她誤會自己與他的關係,忙解釋道,“霍大哥你不要誤會,我跟他真的沒什麼的。這個人我也是前些日子才認識的,是他老是要纏着我。”
原來那日洪水漫山,張清曉將將好與張夫人一道回張夫人的孃家,在趕回來的時候馬車失控,幸得那漢子出手相救,又一路護送,才使母女平安歸來。而張副將見他身手矯健,自然是十分欣賞,暗中查清了他的家底,便讓他與張青楊和沈世卿一道來幫着監管城中百姓的災後事情。
“你不知道他多可惡。我出來時穿了多少衣裳他都要管,竟然還指使我的丫鬟逼我喝藥!”
霍青敏聽完卻是笑了,覺得張清曉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不禁寬慰了她幾句,“人家也是好意。你瞧,爲了不得病,我都要喝藥,難道曉曉喜歡生病?”
“我自然是不喜歡了。”
“那你爲何不喝藥。”
“我……我這就去喝!”張清曉起身,便朝煎藥的地方跑了去,霍青敏瞧着她又被那漢子說了一通,兩人在那爭執什麼,便朝一邊看去。
眼睛望向不遠處的沈世卿,見他竟像腦後長了眼睛一般側頭過來,一眼看到了自己。目光中難掩的調笑。心中忽然小小地鬱悶。朝他撇嘴微微一哼,端起藥碗吹了吹仰頭便一口喝了下去。
過來喝藥的老百姓越來越多,沈世卿身邊也一直有人。霍青敏見他時不時地在與人說話的間隙裡朝自己這裡看一眼。其他人也順着他的目光笑着看自己,不禁怒目與他對視。但每次她與他的目光相遇,卻又匆匆轉開。想起他前幾天殷勤的去將軍府,自己對他自然是避而不見,而這坊間竟然流出了這樣的謠言,心裡忽然有點小小的不痛快。藥喝完了也不走,看見角落裡有張空凳子在,乾脆一蹦一跳的過去坐下。什麼事兒也不幹,就盯着他看。
沈世卿早看見她端端正正坐在牆角邊繃着張臉盯自己,他走到哪她就盯到哪。一開始還沒什麼。漸漸地渾身不自在起來,跟人說話時幾次差點都錯了話頭,弄得對面的大夫以爲他是連日奔忙過於疲勞才精神恍惚,說:“沈公子,事情既然商量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來看,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了。你就放心罷,你先去歇會也好。你也不是鐵打的,這幾天夠累了。”
沈世卿忙收回與霍青敏對視的視線,說:“我不累。關於喝藥的事情,還是早點說了好,免得人心惶惶。”
“哎,您要說就說了罷,一直這麼拖着也不是個事情。”
沒一會兒,見衆人都喝完了藥。沈世卿讓人叫人都安靜下來,這才清了清嗓子說:“大家,今把人都聚齊了,是有重要的事兒要說。老天不開眼,趕在這時候來了場大災,叫大家天天來此喝藥也不是害大家,這是爲了預防瘟疫罷了。”
下面的人聽的瘟疫二字,臉色皆變得慘白,一時議論紛紛。
沈世卿見這情況,只得繼續補充道,“大家不要恐慌,現在大家都喝了藥,就沒事了。只是家裡還有沒有喝藥的,趕緊帶了來喝藥,別耽誤了,若是他一個人害了整個玉門城裡的人得了瘟疫,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沈世卿說完這話,下面有些百姓的臉色有些尷尬。他們本以爲只是隨隨便便喝點壓驚的藥,最近自然有些掉以輕心了,現在沒想到這要竟是這般有用,也不敢偷懶了,都點頭道,“我們都聽沈公子的。”
沈世卿點頭,這時又看向霍青敏這邊,“至於災後的事情,這就讓霍都司與你們說罷。”
霍青敏見衆人都看向自己,也不好再瞪他了,轉而一臉嚴肅的說道,“此次洪災的事情已經稟報給朝廷了,皇上已經下旨撥了糧食與銀子來玉門了,待到時候東西都到了,大家自然就能來領口食了。”
衆人紛紛歡呼鼓掌,又有人在下面問道,“霍大人,這糧食怎麼分?”
“城中每家按人頭髮放。男口一人四鬥,女口減半……”話還未說完就聽得下面又議論不停,又補充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是嫌不夠,怕挨不到下個收成。只是如今也沒辦法,城外的百姓損失更嚴重,有的人家不僅沒有了口糧,連房屋家人都沒有了,我們這真的已經是大幸了。現今朝廷只撥了那麼點糧食,也不可奈何,城外又有大軍,大傢伙勒都緊肚皮湊合下,趁早補種田地纔是正事!”
大家看向城外的地方,想到外邊所見的悽慘場景,也都閉口不說話了,無奈的搖頭嘆氣。
霍青敏又講了下過後放糧的時間,事兒就算說完了。見沈世卿朝自己點了下頭。便宣佈瞭解散。霍青敏見大勢已定,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微微吁了口氣,也不想再留下來了。正想和木槿木棉一道離開,卻被張清曉與沈世卿一道喚住了。
“霍大哥,我們一塊回去!”
“師弟,我送你。”
衆人聽聞,紛紛側頭朝霍青敏看去。心中暗想着謠言到底是有幾分真。
霍青敏見隔着人羣,只得裝作淡定的等着他二人。回頭望向人堆裡的沈世卿,見他仍是笑眯眯的,眼睛卻是一轉不轉的朝自己這裡看了過來,心微微一跳,卻沒避開視線。
沈世卿望了霍青敏一眼。見她盯着自己。朝她做了個嘴型。“我們去打聽孩子的家人。”
那邊張清曉卻是被張青楊給攔住了,“別胡鬧了,快和我一道回去。你一個女孩子家的。天天去找霍大人這算什麼話。”
“這怎麼就不像話了?以前我找霍大哥玩的時候爹都沒有說什麼,大哥你現在怎麼不疼我了?”
張青楊無奈,只得耐心解釋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了。霍大人以前是看你小,不和你計較。你現在已經大了,不能再這般胡鬧了。”張清曉還要辯解,卻被一旁看着一切的漢子一拎,一下子便被他放在了肩膀上,扛着她朝張青楊道。“張兄,我們走罷。”
張清曉在那男子肩膀上又是打又是兇喊,“你快放我下來!”
那男子卻是不理睬她,坦然自若的將她丟在了馬車裡,與張青楊駕了馬車一道回去了。
霍青敏與沈世卿出了城門,沒有一會兒就望見官道上一羣災民正緩緩行來,兩人忙微拉繮繩,一道駐馬路畔,讓他們擦身而過。見這羣災民約有二三十人,衣裳襤褸,肩上揹着簡陋的包裹行囊,想到這次的洪災,霍青敏亦是眼前一暗。
待到他們陸續經過後,兩人重新翻身上馬,霍青敏卻突然感到身後有一道精銳目光射來,轉回頭,卻只見這羣災民步履蹣跚,漸行漸遠。她不禁搖搖頭,最近沒有去軍營,竟然視覺錯誤了,於是繼續催馬而走,一路上,似乎總感覺到有些什麼不對勁,卻一時又說不上來。
“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些災民不對勁?”
沈世卿點頭,“你也瞧出來?”
霍青敏搖頭,她只覺得奇怪,卻沒有想到哪裡不對勁。
又行了一陣,漸近河堤,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從一處土坡上衝了下來,年幼的應是弟弟,大概望見了霍青敏與沈世卿拎在手中的包袱,便撒開腳丫追了過來,他身後的年齡稍大一些的姐姐擔心得不行,追着喚他:“小郎,快回來!”
霍青敏輕勒馬繩,停下馬來,那小孩很快追了上來,他在離她三四步遠的距離處停下腳步。只見他流着長鼻涕,大眼睛撲閃着,目光灼灼只是望着她手中的包袱。霍青敏不禁彎下腰想要問他作何,此時,他姐姐也追上來了,她伸手將弟弟護入懷裡,兩人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大概是家裡被這次洪水淹的慘了,皆是衣着破爛,身材瘦小。
沈世卿撲哧一笑,在馬上招手道:“你們倆過來。”
姐姐搖頭不肯,小男孩卻不怕,他掙脫了他姐姐的手,朝沈世卿奔過去。沈世卿俯下身子,將手中的包袱遞給他,微笑道:“喏,給你吧,裡面只有兩個饅頭,其他的是藥材,記得帶給你們村長,讓他煎藥給你們喝。”
小男孩欣喜的望着他,雙眸亮如辰星。他亦鼓勵的望着他,他終於鼓起勇氣,伸出小手將包袱緊緊揪住,小姐姐也跑了上來了,幫助弟弟打開了包袱拿出了饅頭,又將包袱還給了沈世卿。倆人齊道:“謝謝哥哥。”
沈世卿的脣邊含了淺笑,霍青敏搖頭,兩人一打馬,繼續揚鞭趕路,身後傳來孩子歡樂的嘻笑聲。真是容易滿足的孩子。孩子!霍青敏臉上的笑容突然凝滯,猛拉疆繩,馬兒吃痛,揚足直立嘶鳴。
剛剛沿途所見的災民,無不是拖兒帶女,隊伍中從來不會少了婦人和孩子,爲什麼之前在城外口外遇到的那批人,卻一個婦人,一個孩子都沒有?
“我知道了!”
“走,我們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