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雲舒緊跑幾步撲過去,水志誠停下手上的活兒,一把接過雲舒,卻見她滿臉通紅、眼睛溼溼的。
“怎麼了?舒舒?怎麼哭了?”老爹想給她擦眼睛,一伸手卻發現手上很髒,便往自己身上抹幾把,還是很髒。他只好捏起袖子往雲舒眼角下抹抹:“舒舒不哭,告訴爹爹,誰欺負你了?爹爹給你出氣!”
雲舒想起小姨方纔罵的那些話,要是讓爹爹知道了一定很傷心!她吸吸鼻子,淚眼朦朧道:“沒有,沙子迷了眼睛!”
“雲舒丫頭?”方寡婦站在鋪子裡詢問的望向水志誠,見他點頭便笑盈盈的走出來。雲舒仔細打量這婦人一番:四年過去,這婦人依然那麼嫺靜、那麼美貌,似乎時間在她身上已經完全停滯了般!這美婦人居然跟以前一模一樣!
“雲舒丫頭怎麼了?怎麼哭了?”
“呵呵,方大姐,沒事兒,您忙您的,這丫頭不過是被沙子迷了眼!”
方大嫂笑笑,對雲舒伸出手道:“雲舒,來,跟大娘進屋吃點心去!”
雲舒看看水志誠,他點點頭道:“這樣也好,舒舒啊,你先跟小明玩會兒,爹爹搬完這批貨再來看你,啊!”
雲舒將自己的小手放方氏手上,那手細軟柔滑又溫熱,摸起來很舒服!方氏對她微微笑笑,牽着她慢慢進屋。她們穿過鋪面後門,裡面是個小院子,左邊廚房、右邊廂房,廂房門口一張石桌、幾根石凳,先前見過的那個小男孩正坐在石凳上練字。
小男孩聞聲擡頭看來,見自家孃親牽着個可愛的小女孩,立刻放了筆跑過來:“娘,她是誰?”
“她是你誠叔叔的女兒!”
“哦!我知道了,你叫舒舒是不是?誠叔叔每次來都要提你好多次了!”
方氏摸摸小男孩腦袋道:“小明,你先陪舒妹妹玩會兒,娘去前面看看!”
“好的,娘放心,我一定會招待好舒舒妹妹的!”方氏微笑着點點頭,又跟雲舒說了幾句纔去了前面鋪子。
兩個孩子站在院中互相打量,這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比自己高大半個頭,長相文靜秀氣,眉目與方氏有七分相似,皮膚白皙,頭髮上半部分豎起,下半部分披散於肩,身着一襲白色棉質長衫。恩,是個乾淨文氣俊秀的美少年,就是太瘦弱了些!
小男孩也將雲舒從頭到尾打量幾遍,然後上前道:“我叫唐方明,今年八歲,你了?”
雲舒眨眨眼睛道:“我叫水雲舒,今年四歲!”然後主動伸出小手,小明小朋友看看她的手,不明所以的我望着她的臉又望望她的手,然後道:“你手好小!”
雲舒抽抽嘴角,指着他的手:“伸出來!
“幹什麼?”
“伸出來!”
小明小朋友皺眉鬥爭半天,總算怯生生的伸出手掌,掌心朝上給她看,雲舒一把握住他的手指頭,搖晃幾下道:“你好,我們握了手就是朋友了!”
“朋友?那是什麼?”
“就是玩伴,經常跟你玩的人!”
“真的嗎?你真的可以經常陪我玩嗎?”小明小朋友兩眼冒星的望着她。
“當然!我爹每次來幫你家幹活我都有來啊!”
“那以前怎麼沒見你?”
“以前我去夫子家了!”
“夫子?你也有夫子?”
“我爲什麼不能有夫子?”
“我娘說女孩子不能上學堂的啊?”
“那是別人!”
“你不是女孩子嗎?”
“當然是,但我跟別人不一樣!”
小明掃視退後一步掃視她幾遍,點點頭:“恩,跟其他女孩子是有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比他們乾淨、漂亮,不愛哭!”
雲舒呵呵一笑,算你小子識貨。她環顧四周,院子裡乾乾淨淨,沒什麼好玩兒的,她主動走到石桌旁去看小明寫的字。
喲呵,這下傢伙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想到寫的字還挺不錯的嘛!不說剛勁有力,至少縱橫分明、有起有收、運筆順暢,看樣子應該練了些時間了!
小明見雲舒看得認真,驚訝道:“舒妹妹,你也識字?”
“當然,我有夫子啊!”
“那…那你會寫字嗎?”
“會啊,不過沒你寫得好!”
小明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我娘也誇我字寫得不錯,不過不能驕傲,要繼續努力,我一定要練得更好,讓我娘開心!舒妹妹,你也來寫字好不好?”
“不了,我的小書包還在小姨那裡了,沒有紙墨筆硯了!”
“沒關係,我有好多,給你用!”
“不好,我手小,大的筆握不住,我只用夫子給我做的筆!”
“你夫子還給你做筆嗎?真好!我們夫子只會打板子!”
“你在哪兒上學了?”
“就是隔壁那條街。對了,舒妹妹,你知道姘頭是什麼意思嗎?”
“姘頭!”雲舒驚訝的望着他,這孩子……
小明委屈的低下頭,“我每次去學堂,其他小孩就罵我娘不守婦道,找個姘頭回來當幫工!我問夫子,夫子不說反而訓斥我一頓,我問娘,娘卻抱着我流淚!”小明說着說着抽泣起來!
雲舒皺起眉來,小明都八歲了,可他的表現似乎對外界之事知道得很少,也許方氏是想保護他才儘量讓他少與外界接觸的,可方氏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啊!還有老爹在方氏這裡幹活已經好幾年了,爲什麼以前沒聽人說閒話,最近這謠言卻突然四起了呢?
雲舒掏出手帕遞過去:“小明哥哥別哭,那兩個字是罵人的詞,你娘聽了會傷心的,以後別跟你娘說了!”
“舒妹妹,你知道那兩個字的意思?告訴我好不好?”
“這個……”雲舒皺眉想了想,“我娘說沒教養的人才會那樣說人家!小明哥哥別跟那些沒教養的孩子學!”
小明搖搖頭,“可是…”
“小明哥哥,學堂裡的壞傢伙們什麼時候開始罵你的?”
小明偏頭想了想,“好像…就是今年田假完了過後就開始的!”
田假?這裡的學堂放假時間除習俗的大節日如過年、清明、中秋等外,平時的假期分爲旬假、田假和授衣假:旬假是指每月的每旬、即每十天放假一次;田家類似於農忙假,一般爲貧寒弟子或農家弟子農忙時期回家幫忙的假期,一般在五月,時長約一個月;授衣假是指九月換季之時學子們回家準備禦寒衣物的假期,時長差不多也是一個月。當然這只是大多學堂的放假時間,有些私塾先生可能根據具體情況做些調整。
小明說田假過後,那這謠言就是六月份纔開始的了?至少學堂裡是這樣,外面是何情況就不知道了!雲舒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你說婦人們愛傳閒話,這附近的婦人偶爾說幾句也就罷了,爲何連酒館的說書先生都拿這個當話題了?真是越想越奇怪!不會是誰故意在搗鬼吧?
“舒舒,舒妹妹,你在想什麼?”小明拉着她的胳膊直搖晃,雲舒回頭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把他嚇得後退一步,怯怯的問:“舒妹妹,你…怎麼了?”
雲舒抿嘴笑笑,陪小明說說話、寫寫字,一直等到老爹進來。
老爹進院子時累得滿頭大汗,臉色因勞動使力而微微發紅,胸口衣襟微微敞開,露出裡面黝黑健壯的胸膛;袖子高高挽起,拿條漆黑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走過來。
方氏也跟了進來,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一大盆子熱水,自己親手搓了毛巾拿過來笑盈盈的遞給老爹。老爹也不客氣,對方氏笑着點點頭表示感謝,隨手接過就往身上擦擦,似乎他對此早已習以爲常,雲舒見狀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方氏看看桌上的字帖,對小明道:“小明啊,快收拾收拾,一會兒咱們留誠叔叔和舒妹妹吃飯好不好!”
“好!娘,你去忙吧,我來收拾!”小明高興的站起來。
“不用麻煩了,方大嫂,我們下去還要去安夫子那兒了!”
“下午是下午的事,不管幹什麼總得吃飯吧?沒事兒,我飯菜早就蒸好的,直接端出來就吃,雲舒第一次來我們家,一定要吃了飯再走!”方氏淡淡的微笑道,話語輕輕柔柔、不緊不慢、很是悅耳,讓人實在無法拒絕!
方氏對雲舒笑笑,便轉身輕飄飄的往廚房去。小明小心仔細的將筆墨紙硯一樣一樣收起來,然後從屋裡端出一個大托盤,將東西整齊的放裡面,再全部端回屋去。
水志誠望着那托盤,摸摸雲舒腦袋道:“舒舒,待會兒爹爹也幫你買個那樣的托盤好不好?”
方氏端着托盤進來道:“志誠兄弟,那東西我們這裡多得很,你要的話直接拿幾個去就是,出去買還要花錢了!”
“呵呵,不用不用,多謝方大嫂,我不過隨便說說而已,舒舒還小,有托盤也端不動!”
方氏笑笑,回去繼續端盤子。其後,雲舒父女和方氏母子在院中圍成一桌吃飯,方氏時不時替小明夾菜,也幫雲舒和水志誠夾,氣氛很和諧很輕鬆,感覺就像真的一家人似的!
雲舒被自己的想法嚇一跳,偷偷看向老爹,見他傻乎乎的笑得沒心沒肺,完全沒一點點兒不自在!雲舒暗暗搖頭,是自己想多了吧?
飯後水志誠帶着雲舒離別時,方氏母子都跟着出來送二人。小明一直依依不捨的追着雲舒和水志誠:下次一定要來哦,下次一定要帶妹妹來哦!
水志誠抱着雲舒從小姨家門口過時,雲舒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書包忘在小姨院子了,但想起小姨上午那些傷人的話,實在不想進去,便找了飯館門口的劉安幫忙去拿。
可劉安進去了好一會兒都沒出來,直到一刻鐘後,樑嬸陪着劉安一起出來,兩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樑嬸過來將書包遞給雲舒,然後將水志誠打量一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個,三姑爺,少奶奶請您進去坐坐!”
“坐坐?哦!不了不了!我下午還有活兒要乾了,麻煩樑嬸幫我謝謝小妹!”
“那個…姑爺,少奶奶說您…您不去的話,就…就讓春秀回來!”
“春秀?坐不坐跟春秀有什麼關係?”水志誠一頭霧水!
雲舒大怒,這小姨真是瘋魔了!莫非她真以爲自己高人一等,我們家非要她罩着才活得下去?雲舒氣得滿臉通紅,呼啦一聲從老爹身上滑下來,
“爹,你不要去,我去!你要進來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她說完就氣沖沖的往小姨後院衝去,留下一頭霧水的老爹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劉安和樑嬸都尷尬的訕笑兩聲低下頭。
雲舒衝進小姨院子時,小姨正坐在院中喝茶,小鳳端着茶壺站在一旁,切~很有當家少奶奶的架子嘛!
小姨回頭見只是雲舒,皺眉道:“你爹了!”
雲舒深吸一口氣瞪着她道:“小姨,不管別人說什麼,我爹都是清白的;春秀在我們家,我們從來都當她是一家人,不是丫鬟。你要真覺得春秀是你丫鬟,派來幫了我娘,你說個價錢,我們買下春秀就是,不要覺得給點兒恩惠就是恩人了!”
“你…你個死丫頭,胡說八道什麼?我…我什麼時候說過恩人丫鬟了?你…你…”小姨被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不知如何辯駁。
雲舒撒完氣一溜煙兒的就跑了,一出巷子就拉着老爹快走。待過了轉角,老爹停下來,放下雲舒,蹲下身子,一臉嚴肅的盯着她道:“舒舒,你跟爹爹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舒一扁嘴,眼淚不受控制的滾出來,她趕緊用帕子擦擦,吸吸鼻子道:“爹爹,我告訴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好,我不生氣,快說吧!”
雲舒將那些婦人的議論之詞儘量去了難聽的告訴水志誠,還有小姨發火說的話,當然也去了難聽的,她一邊慢慢說一邊留意老爹的表情。
陳述完畢父女倆都靜默下來,水志誠蹲着身子低着頭,雲舒擔憂的望着老爹的頭頂,路過之人時不時停下來看看這對奇怪的父女。
過了良久,在雲舒以爲時間都快停滯之時,水志誠慢慢擡起頭來,臉色極其難看,他尷尬的笑笑:“舒舒,你相信她們的話,也認爲爹爹是壞人嗎?”
“不,不是,爹爹是最最最好的人,他們都是壞人!”
水志誠聞言停頓片刻,然後突然笑了,笑得很開心、很燦爛:“不愧是我的女兒,好!只要舒舒相信爹爹,爹爹就什麼都不怕了!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老老實實做事,腳踏實地做人,對得起天地良心,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吧!哈哈哈!”
水志誠站起來長長吐口氣,雲舒擡頭仰望自己老爹,突然覺得他是那麼高大、那麼了不起,他…就是雲舒心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