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凌晨,寅時三刻,雲舒房外,幾個穿得紅豔豔的喜娘催促道:“哎呀,你們別磨蹭了,快去把小姐叫起來吧,事情多着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眉兒、蓉兒、柳煙兒並幾個丫鬟不知何時也換上統一的大紅衣裙、統一的髮式首飾,幾人相互對望一眼,眉兒道:“幾位姑姑,小姐昨晚跟孃家人聊得開心,一不小心忘了時辰,到子時過後才上牀,到現在不過才睡兩個時辰不到,就讓她再睡會兒吧!”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今日不同往日,今天可是小姐的大喜之日啊,這每時每刻該做什麼都是有規矩的,小姐再不起來就來不及了啊。到時候要真誤了時辰,你們幾個有小姐護着不會怎樣,我們幾個可是要掉腦袋的啊!姑奶奶,算我求你們了好不好?”
喜娘對着幾人連連作揖,幾人再次對望,眉兒輕嘆一聲:“好吧,我進去看看。”
“哎,姑娘姑娘,一定得把小姐叫醒啊,我這就叫廚房送熱水來,小姐一起來咱們就沐浴更衣啊!”喜娘見眉兒願意進去,便自顧自的跑前跑後吩咐起來。
眉兒輕輕推門,可能因爲周圍太安靜,那房門還是輕輕的吱嘎一下響了聲,眉兒趕緊扶着門不讓她再響,伸長脖子往牀帳這邊張望。
牀上的雲舒突然睜眼,定定的望着頭頂的大紅帳子片刻,然後呼啦一聲坐起來,轉頭看窗外,依然黑漆漆一片,眉兒笑眯眯的走過來:“小姐,您醒了?”
“眉兒?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姐真會算時辰,現在剛好寅時三刻,不多不少。”
“哦,是嗎?”雲舒揉揉額頭。昨晚明明說早些睡的,跟方舅舅他們一聊,一不小心就到了半夜,現在這麼早醒,還真有些不習慣,腦門兒總覺得有點兒微微發痛。
眉兒看她那模樣,笑眯眯的將帳子一層一層掛起,然後倒了兩碗開水用托盤端過來放在臺子上:“小姐。快來快來,奴婢特地給您準備了好東西。”
雲舒揉着額頭看她:“什麼好東西!”
雲舒在袖子裡摸摸,突然掏出個油紙包,一層一層打開,裡面竟然是兩個暖呼呼的大包子!雲舒驚訝道:“眉兒,你拿這個來做什麼?待會兒不是要吃早飯嗎?”
“小姐。瞧您又忘了,按理說,成親這日從您起牀到拜堂喝交杯酒前都不能吃東西的,奴婢怕您餓慌了,特地趕在喜娘們進來前給您準備了這個,您可得快些,待會兒被喜娘們看到就麻煩了。”
雲舒愣了一下,繼而反應過來,隨便披了個披風。就過去坐下,拿起包子就着白開水喝。還別說,她肚子真有些餓了,巴掌大的包子,她一吃就是兩個,本來還想吃,眉兒將包子一收,幫她擦擦嘴角,有點了薰香去包子味兒。
她一邊忙一邊道:“小姐。您不能吃得太多。兩個包子夠頂到上轎了,要吃多了。肚子鼓起來穿不進嫁衣就麻煩了,待會兒喜娘們進來就要帶您去沐浴更衣,您快快準備吧!”
吃了兩個大包子,雲舒纔算醒了神,她想了想道:“眉兒,上花轎都是半上午了,到晚上還有老長一段時間了,你再幫我弄點兒吃的來,想辦法幫我放花轎裡,這次別弄有味兒的,要不一路過去都是包子味兒,人家要笑掉大牙了!”
眉兒撲哧一笑:“那感情好啊,咱們小姐的送嫁隊伍就是不一樣,連氣味兒都不同些!”
說笑間,門口響起敲門聲,喜娘小心的問道:“小姐,起來了嗎?熱水準備好了!”
雲舒和眉兒對望一眼,繼而抿嘴一笑,眉兒應道:“小姐起了,馬上就來……”
接着便是昨天演練過幾遍的步驟:沐浴、更衣、梳頭、上妝,雲舒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任憑這些人折騰來去。這一身行頭打扮下來,居然已是辰時過後,雲舒望着鏡中那濃妝豔抹之人,完全認不出是誰?
她伸手想去掐掐自己的臉,喜娘趕緊拉住她:“哎喲,我的姑奶奶耶,千萬不能動,否則又要花一個時辰再來一遍了,這次可沒那麼多時間了,公子已經從左相府出發了!”
雲舒聞言頓時緊張起來,小順子出發了!怎麼這麼快?這意味着自己兩個時辰後就要跟小順子拜堂,然後自己就是他的結髮妻了!
雲舒又是心慌又是臉紅,手腳都有些微微發熱,原本清醒的腦袋也有些發懵,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早已紅成對龍蝦,眼神迷離的樣子,就是標準的羞澀的新嫁娘樣兒。
她如此表現倒是讓喜娘們鬆了口氣,心想這小姐總算有了點兒新娘樣兒,要總是那麼一副淡定得與己無關的樣子反倒奇怪。
不知不覺間,外面鞭炮噼裡啪啦由遠及近,丫鬟們在那迎親隊伍路過的迴廊亭頭三五成羣嘻嘻哈哈指點嬉鬧,孩子小廝們則追着迎親隊伍喊着鬧着要喜錢。
每每前面被堵得快走不動時,那隊伍中兩個端着盆子的禮官就抓起銅錢嘩啦嘩啦像撒花兒一般撒,孩子小廝們一陣哦哦鬧着上去哄搶一番,趁着他們低頭撿錢的功夫,迎親隊伍又敲鑼打鼓放着鞭炮繼續往前走,徑直往雲舒住的小院兒過來。
從這宅子大門到雲舒住的院子不過短短二三百米距離,這喜迎隊伍卻走走停停花了三刻鐘才走到。擠在小丫鬟們當中的雁兒看隊伍就要到雲舒院門前,轉身便衝進院子大喊:“快快快,迎親隊伍就快到了,小姐快快準備好。”
喜娘聞言笑呵呵的過來,“小姐,來了來了,新郎官兒來了,快把蓋頭蓋上。”
雲舒一陣緊張,握着大紅蘋果的手幾乎要把它掐爛了,丫鬟和喜娘都跑到小院門口攔着等着新郎官兒一到好爲難他,順便要些喜錢,唯獨眉兒和小蝶陪在雲舒身邊。小蝶道:“小姐,您就要走了,奴婢卻不能陪您過去,奴婢心裡……好難受!”
聽小蝶哽咽的聲音,雲舒緊張的心一頓,擡起蓋頭去看小蝶,安慰道:“小蝶,沒關係,你留在這邊院子也好,這邊安靜,又沒那些紛爭,什麼時候想看我了隨時過來就是。”
眉兒道:“就是,小蝶姐,小姐大喜的日子您別這樣,你要真想留在小姐身邊,就快快養好傷,小姐隨時都可以派人把你接過去的。”
小蝶聞言趕緊摸摸眼淚,拉開雲舒的手把蓋頭放下,聲音依然有些沙啞道:“小姐,奴婢失禮了,看着伺候了這麼多年的小姐就要出嫁了,奴婢心裡歡喜,小姐放心的去,奴婢在這邊先養着,好了立刻就過去找小姐。
眉兒,小姐這幾個月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小姐,否則……否則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姐妹。”小蝶說着眼角又沁出眼淚,聲音也有些哽咽。雲舒再次掀起蓋頭看小蝶,喉嚨突然冒出股酸味兒,心裡也有些堵得慌。
想想跟自己一起相處了十幾年的家人親友,這次一出嫁就跟他們分開了,以後即便再見,那意義完全不同,雲舒眼角也沁出淚來,而且越來越多,等眉兒和小蝶回過神,雲舒的淚已如斷線的珠子般掉個不停。
三人情緒突然都變得有些低落,而院子門口喜娘和丫鬟們正嬉笑着大聲吵鬧着要新郎給喜錢,銅錢莫來,必須要銀錠子,大個兒大個兒的銀錠子,少給半錢都不行。
外面新郎那邊給了一波兒又一波兒,丫頭們依然堵着門口,直到一刻鐘後,大家看時辰差不多了,再獅子大開口每人要了二十兩銀子,喜娘才笑嘻嘻的唱着進來背新娘子。
喜娘笑呵呵的進來,看到屋裡哭成淚人兒的幾人嚇了一跳,那領頭兒的甩着紅手絹過來:“哎喲,我的好小姐也,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怎麼臨上花轎了還掉金豆子啊?”
一旁的眉兒道:“姑姑,小姐老家有個哭嫁的風俗,新娘子出門前一定要哭的,哭父母、哭姐妹、哭親友,表示新娘子捨不得孃家十幾年養育之恩,沒關係的!”
幾個喜娘面面相覷:“是嗎?那……那咱們要不要也哭啊?”
“不用不用,咱們按咱們這邊的習慣就好了,小姐離家難過,你們不用管她就是。”
幾個喜娘商量一番,點頭道:“嗯,如此也好。小姐啊,新郎官兒已經把小轎都擡到您小院兒門前來了,就怕了咱們這幾個老骨頭不中用,背不了那麼遠,沾了地不吉利,我們先把您揹出去上了小轎,出了大門再揹着您上八擡大轎,好嗎?”
雲舒心裡依然難受,眼淚依然控制不住,她吸吸鼻子,微微點點頭,喜娘笑呵呵道:“那小姐準備好了,老身要背小姐出門囉!來,叫外面鑼鼓敲起來。”
她話音一落,外面喜慶的鑼鼓嗩吶聲更是響亮,完全把雲舒的抽噎聲給壓了下去。喜娘唸唸有詞的唱和着背起雲舒,跨出門檻,在衆人各異的目光下出了院門上了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