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貴如油。
從開春起,就盼着下雨,這場雨,來的有些遲,給人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
從颳風到下雨,花了整整一天一夜。
窗戶吹的砰砰響,狂風呼嘯,着實下人。
第二天,推開窗戶,便見到翻卷的黑雲,層層疊疊,詭異莫測。
這樣眨眼便能下雨的天氣,偏偏憋到了晚上。
這一下,便是五天。
時而淅淅瀝瀝,時而瓢潑大雨,時而晴那麼兩個時辰。
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天氣會如何,很是任性。
就是這樣任性的天氣,似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連一向不平靜的侯府,都格外的平靜了。
還有三天,便是安容出嫁之日。
侯府盼着天晴。
偏老天爺就跟誰欠了他三五八萬兩銀子沒還似地,將臉拉的老長,烏漆墨黑的。
喻媽媽臉色也差,她擔心安容出嫁那日,天氣也這樣叫人琢磨不透。
這樣的天氣,並不合適出嫁。
安容一輩子就嫁這麼一回,陰沉沉的天氣,連喜氣都沖淡了三分。
而且,天上烏雲密佈,像是隨時會下雨一般。
本來要張貼的紅綢喜字,也遲遲沒有掛上。
老太太之前就說了,安容出嫁,要大辦,越熱鬧越好,可架不住老天爺和安容作對。
侯府一點也沒熱鬧起來。
也沒人來給安容送添妝,好像安容壓根就不是三天後出嫁似地。
安容樂的清閒自在,她的嫁衣早繡好了,蕭國公府也讓宮裡頭的繡娘將龍鳳枕,鴛鴦被都做好了送來。
就這樣。又過了一日。
翌日,看着天上的烏雲散了許多,喻媽媽忍不住雙手合十,神神叨叨的唸唸有詞。
安容瞧了好笑,實在忍不住的她,笑道,“放心吧。就算不放晴。也不會再下雨了。”
喻媽媽笑道,“要真如姑娘說的纔好,這要成親之日還下雨。還不得將蕭表少爺給淋成落湯雞?”
芍藥端了糕點過來道,“後兒就是姑娘出嫁之日了,到現在,蕭表少爺還沒有回京呢。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哪兒了。”
海棠笑道,“後兒纔出嫁。明兒回來也來得及啊。”
海棠話音未落,樓梯就傳來踏踏聲。
“姑娘,周御史府大姑娘給你送添妝來了,”冬兒笑道。
安容忙迎了出去。
周倩瑤第一。弋陽郡主隨後,再就是清和郡主,安陽郡主都送了添妝來。
還有花燈會上。安容結識了一堆朋友,都給安容送添妝和祝福來了。
最好玩的莫過於。周婉兒還託人給她送了添妝來,因爲她是安容未來的大嫂,不便來侯府,還請安容諒解。
知道安容忙,這些人來只是小坐了片刻,就離開了。
安容送她們到二門,便回玲瓏苑。
就在出嫁的前一日下午,有兩份添妝顯的很特別。
一份是,永寧侯府擡來的。
一份是,定親王府送來的。
而且分量都不清。
永寧侯府送了一間五進的院子,兩間鋪子,六百畝良田。
定親王府送來的是兩萬兩銀票。
原本,這些東西都是福總管和三太太管,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就問老太太。
可是這兩份禮,老太太也爲難了。
京都誰不知道蕭湛是永寧侯想認認不了的兒子?
永寧侯是蕭湛的親爹,按理他送來的應該算是聘禮,偏偏當做添妝送來,這不是叫侯府爲難嗎?
送回去吧,顯的侯府不近人情,人家送添妝來是好事,哪有把添妝往外推的道理?
收了吧,又怕將來說不清,給安容添亂。
老太太不知道怎麼辦好,就把這難題丟給了安容。
安容更乾脆,直接找了趙成,永寧侯府的東西收還是不收,讓他回去問問蕭老國公。
趙成果真回了趟蕭國公府,然後回來告訴安容,道,“老國公的意思是不收,怕侯府爲難,國公爺讓屬下親自送回永寧侯府去。”
安容拿了房契地契田契交給趙成,又問道,“那定親王府的呢?”
趙成笑道,“國公爺說了,給多少都收,要是嫌棄少了,可以去要。”
安容,“……。”
這話說的,收都不好意思了,還怎麼好意思去要?
趙成走後,玲瓏閣來了最後一波送添妝的。
沈安溪、沈安玉、沈安姝還有沈安芙都來了,甚至是出嫁了的沈安芸。
一般府裡最親的姐妹送的添妝是最晚的,越晚越代表了不捨。
沈安溪紅着眼眶,臉上寫滿了捨不得。
沈安玉和沈安姝就隨意的多,尤其是沈安姝,她不是捨不得安容走,而是恨不得安容早點離開,早走,玲瓏苑就早一日歸她。
不過,她註定是白想。
就算安容答應,老太太也不會答應。
沈安芙氣色很差,看着安容嬌紅的雙頰,她嘴角的笑愈加苦澀。
沈安芸將親手繡的添妝交給安容,是面屏風,繡的是富貴白頭,牡丹花栩栩如生,白頭鳥神采飛揚。
繡工了得。
沈安芸笑的很是親暱,彷彿她和安容之間從沒有過什麼芥蒂,是最好的姐妹。
“四妹妹,這面屏風是我親手所繡,每一針都代表了我對你和蕭表少爺的囑咐,”她道。
“謝謝,”安容福身道。
相比與沈安芸的忘性,安容始終記得之前那些不愉快,她親厚不起來。
沈安芸眼神黯了黯,眸光從屏風上挪開。
嘴角的笑帶了譏諷,還有一絲的羨慕。
誰說強扭的瓜不甜?
四妹妹和蕭表少爺的親事不就是強求而來,想想蕭國公府的誠意,聘禮有多少。便是沒有蕭表少爺的寵愛,也足夠四妹妹不爭不奪衣食無憂下半輩子了。
再看自己呢,費勁心思又如何,最後不還是空歡喜一場?
她時常問自己,若是那一天,在大昭寺梅林,她代替的是四妹妹。不是自己。
今日的際遇會不會不同?
沈安芸黯然離開。
沈安玉送上一隻白玉簪。
嘴上說着祝福的話。誰又能知道她心底的誓言?
孃親被殺,這一切都是她害的,這個仇。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總有一天,她會要她趴在地上,哭着跟她求饒!
她會用鞭子,抽的她遍體鱗傷!
沈安玉能忍。甚至還能笑,那笑容更是真誠的叫人覺得看到了陽光般燦爛。
沈安姝就忍不了了。她對安容道,“你放心,你不會幸福的。”
一句話,屋子裡所有人都望着沈安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喻媽媽的臉拉的很長。
沈安玉拽了沈安姝一下,沈安姝冷哼了一聲。
想要她的祝福,那是做夢!
安容勾脣一笑。伸手接過沈安姝送上的添妝,回了一句。“惡毒的話,九妹妹以後還是少說爲妙,因爲她往往會應驗在自己身上,這叫自食惡果。”
說完,安容把添妝往窗外一丟,拍了拍手道,“天色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你!”沈安姝氣白了臉,牙齒上下撞擊,恨不得要死安容纔好。
沈安玉嫌惡的撇了沈安姝一眼,來之前,對她是叮囑又叮囑,她怎麼就半點記性也不長呢,遲早會壞她的事!
沈安玉將沈安姝生拉硬拽的離開了。
以前,沈安玉可是極疼沈安姝的,可是自從知道沈安姝的身世之後,她看到她就會想起二老爺!
若不是二老爺勾引了孃親,她怎麼會背棄父親,怎麼會做下那麼多的錯失,連累的她!
若不是孃親走投無路,她何至於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她沒有,以後沈安姝更不會有!
沈安玉、沈安姝走後,沈安芙也走了。
沈安溪剛下樓了一趟,沒有瞧見這一幕,不然她在的話,絕對不會如安容那般好脾氣,她會直接一巴掌扇過去。
她捨不得安容出嫁,一定要陪安容吃出嫁前的最後一頓晚飯。
晚飯,吃的極慢,慢的就跟數米粒似地。
可是,終究還是吃完了。
再不吃完,喻媽媽都要催了,等沈安溪歇了筷子,喻媽媽趕緊吩咐丫鬟將飯菜端走。
沈安溪瞧了就撅嘴了,“我還沒吃完呢。”
喻媽媽都叫小姑奶奶了,“可不能再吃了,這飯菜都涼了,再吃要壞肚子了,六姑娘,你先回西苑吧,姑娘還有事要做呢。”
沈安溪努了努鼻子,“都要出嫁了,能有什麼事啊,拖到這會兒才做?”
說完,沈安溪又道,“我幫四姐姐做。”
喻媽媽哭笑不得,那事哪能六姑娘一起的啊。
喻媽媽不好意思說白了,沈安溪又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她就是不走。
最後芍藥憋不住了,“喻媽媽要教姑娘明兒怎麼洞房花燭,六姑娘……。”
沈安溪臉唰的一下紅透,“我走了。”
說完,沈安溪就跟被狗攆了似地,趕緊下樓。
那急切的模樣,安容真怕她步芍藥的後塵,摔下去。
看着喻媽媽的眼神,安容臉紅如血,羞的她扭頭就走。
喻媽媽也不好意思說白了,就將壓箱底和小瓷娃娃放在安容的枕邊,叮囑安容一定要看,不然洞房花燭夜會鬧笑話。
這回,安容連耳朵都羞紅了。
輿洗了一番,安容就被請上了牀。
喻媽媽笑道,“一會兒瞧完了書,姑娘記得早些歇息,明兒要坐幾個時辰的轎子,歇不好會很累。”
這些事,安容前世都經歷過,她沒想到,還能有第二次體會。
想到那沉重的鳳冠霞帔,安容就覺得脖子疼的慌。
她伸手摸了摸臉頰。嘴撅了起來,她討厭用線刀扯掉臉上汗毛的感覺,太疼了。
上半夜,安容幾乎就沒有閤眼。
閉上眼睛,她就會想起前世嫁給蘇君澤的場景。
喻媽媽幾次上樓,見安容都還醒着,知道她心情忐忑。這是每個要出嫁的女兒家都有的心情。她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不困,明兒會累啊。
喻媽媽在香爐裡添了些安神香,擱到安容牀榻邊的小几上。
許是安神香的藥的作用。安容緩緩的將眼睛閉上。
如前世一樣,她是被丫鬟搖醒的。
只是從冬梅,變成了海棠。
前世,是阮媽媽幫她開臉。
這一世。是喻媽媽。
前世,全福娘娘是個二品誥命夫人。
這一世。全福娘娘是瑞親王妃。
前世,揹她上花轎的是大哥。
這一世,揹她上花轎的是二哥。
前世,迎親的是蘇君澤。
這一世。是蕭遷代蕭湛迎親。
前世,父親摸着她的額頭,教她出嫁從夫。
前世。是大夫人幫她蓋的鴛鴦帕。
這一世,父親不知道在何處。
是祖母對她諄諄教誨。抹着眼淚幫她蓋的紅蓋頭。
她甚至瞧見了她雙手顫抖。
安容的眼淚就那麼流了下來。
老太太摸着安容的臉頰,嘴裡罵侯爺道,“都怨你爹,不挑後面一個日子,不然也能在祖母身邊多待幾天,等他回來,祖母狠狠的訓斥他。”
安容眸底夾淚,笑着點頭。
拜別了親人,外面鑼鼓就敲的震天響。
“吉時到了,請新娘出門!”司儀扯着嗓子喊。
安容再次趴在沈安閔的背上,緩緩朝侯府大門走去。
侯府大門,空前的熱鬧。
當初宣平侯世子迎娶沈安芸,已經夠爲難的了。
今兒,攔路官是那日的幾倍。
沈安北、沈安閔的好友,能來的全都來了。
蕭遷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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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倒是趕緊的飛回來啊,我快招架不住了,要是媳婦娶不回去,你可別叫我賠啊。
蕭遷作揖,“安北兄,我只是幫忙迎親的,你就別爲難我了啊,等大哥回來,讓他給你賠罪行麼?”
“狠狠的宰他一頓!”有學子大叫道。
“一頓不夠!”有學子附和道。
“行行行,多少頓都行,”只要讓大嫂趕緊上花轎,你就是要大哥請一年,那都沒問題。
鑑於蕭遷態度極好,吉時又到了,衆學子把大門讓開。
蕭遷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總算是過關了。
蕭遷是代替蕭湛迎親,就在門口等候,等沈安閔將安容背出來,塞進花轎。
他就迫不及待翻身上馬了。
可憐安容,上一世的苦,又重新體驗了一回。
不知在轎子上顛簸了多久,安容只覺得脖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困的雙眼打架,偏耳邊全是嗩吶的歡叫聲。
不知又過了多久,芍藥敲了敲轎子,道,“姑娘,蕭國公府快到了。”
安容輕呼了一口,總算是要到了。
又過來半盞茶的功夫,鞭炮才霹靂巴拉響起來。
轎子緩緩擱下,司儀喊新郎射箭。
安容坐在花轎裡,能感覺到箭矢射在轎子上。
“新郎官,踢轎簾!”司儀喊道。
安容就瞧見一雙精緻的靴子踢進來,上面繡着麒麟祥雲。
等踢完了轎簾,有一雙手伸進來。
安容猶豫要不要放上去,畢竟迎親的不是蕭湛,是蕭遷。
她不能和別的男子有肌膚之親啊。
怎麼不是丫鬟扶她出轎子?
就在安容懊惱的時候,她聽到有醇厚聲傳來。
“娘子,爲夫來晚了,還請下轎,”他輕笑道。
安容臉啐然一紅,她覺得手都帶了羞紅。
她從沒有聽蕭湛喊過娘子,原來竟是這般好聽。
輕咬了下脣瓣,安容將手放了上去。
蕭湛輕輕一握,用指腹摩挲了下,便將安容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