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跑到仁和長公主府去抓人?
此時此刻,別說弘治皇帝大吃一驚,就連蕭敬李榮亦是吃驚不小。張皇后剛剛還打算追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可想起剛剛仁和長公主悽悽慘慘慼戚地跪在面前磕頭求懇的樣子,她這憐憫之心立刻上來了,連忙也幫腔道:“皇上,我剛剛聽元娘說起此事,也氣得不輕就算錦衣衛那幫人有偵緝大權,可誰許他們這樣胡來,竟敢闖長公主府,實在是膽大包天”
“葉廣居然會這樣大膽”
見仁和長公主跪在地上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弘治皇帝想起她還不到三十就守了寡,如今又遇到這種事,自然心生憐惜,當下就站起身,竟是親自把人攙扶了起來,又頭也不回地吩咐人去搬椅子。這會兒張永還跪在地上,腿腳更方便的蕭敬自然趕緊搶在了前頭。而仁和長公主雖然抽抽搭搭,坐下的時候卻還不忘衝着蕭敬謝了一聲,隨即才抓着張皇后的手。
“皇嫂,我那男人活着的時候就不爭氣,死了我也只當沒他這個人,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小小年紀倒還懂事。我也知道朝廷加官都是有定例的,不求皇兄爲他破例,可如今他都被人欺負了去,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仁和長公主說着又伏下身子掩面痛哭,弘治皇帝見張皇后在那勸着,頓時沉下臉吩咐道:“去個人到北鎮撫司,問葉廣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不請旨就私自去長公主府抓人,簡直狂妄”
李榮斜睨了一眼蕭敬,知道對方在北鎮撫司上下素來兜得轉,便輕咳一聲說:“皇上,北鎮撫司終究不比別的地方,讓那些小孩子去不好。既是茲事體大,又事涉長公主,還是奴婢親自去一趟,事情也辦得隱秘些。”
“也好,你去吧”
仁和長公主聽到是李榮親自出馬,連忙用帕子擦了擦臉,竟是紅着眼睛站起身衝李榮襝衽施禮,慌得這位老太監趕緊避開,連連說使不得。正鬧騰的時候,彷彿老天爺也不想讓這裡的幾個人消停似的,外間突然又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皇上,司禮監陳公公來了,說是轉來了北鎮撫司葉大人的要緊密函”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讓他進來”弘治皇帝皺了皺眉,終究還是宣進了陳寬。等到陳寬捧着一封信匆匆進屋,他不等其跪下行禮就擺擺手道,“不用這些虛文了,葉廣呈進了什麼,拿來朕看”
接過那封密函一看,見外頭竟還費心地裹了一層油紙,弘治皇帝不禁呆了一呆。好容易費心勞神地拆開了,卻發現裡頭居然有一層厚實的牛皮紙信封,這下子,他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隨手抄起一把裁紙刀開了信封,取出來的竟還不是他預想中的信箋,居然還套着一個小小的信封。這下子,他終於不耐煩了,劈手撂下裁紙刀就怒道:“這葉廣竟然敢消遣朕”
蕭敬本能地覺着這一套有些蹊蹺,不像是葉廣那個謹慎人能做得出來的。他也不在旁邊幫忙說情,而是上前彎腰幫着拆那個小信封,好容易又裁開了,卻只見裡頭是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方形小紙片。他斜睨了一眼弘治皇帝,見天子看也不看一眼,他索性就幫忙展開了,可才瞅了一眼那字跡,他就又驚又喜地遞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什麼”
弘治皇帝一把奪過了那紙片,一掃那不甚端正的字跡就認出確實是朱厚照的。字條上頭統共不過二三十個字,全都是大白話——“父皇,兒臣逮着了一條大魚,現在和葉廣一塊去審了,詳情回來稟上,兒厚照。”
逮着一條大魚?和葉廣一塊去審了?這是什麼意思?
饒是弘治皇帝當了十幾年的天子,於詩詞文章上頭不說很有心得,可至少也是中上水平,平日有些奏摺上頭那些辭采華茂的駢文他也決計看得懂,可這會兒面對這簡簡單單的二三十個字,他卻怎麼都看不明白了。在橫看豎看足足看了好幾遍之後,他終於品出了一丁點滋味來,突然看着站在那兒滿臉茫然的仁和長公主問道:“元娘,先頭你說北鎮撫司的人去你府上抓人,那抓到了人沒有?”
仁和長公主也只是聽齊濟良的一面之詞,並不知道具體情形,此時呆了一呆之後就猶猶豫豫地說:“聽良兒說,似乎是抓了一個人,還是他的貴客。”
“那北鎮撫司去了幾個人?”
“這……”
仁和長公主不知道皇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又真真切切確實不知道,這會兒頓時犯了難。見此情景,弘治皇帝頓時當機立斷對李榮吩咐道:“你也不用去北鎮撫司了,先去長公主府把事情打聽打聽清楚,北鎮撫司究竟是去了幾個人,都是誰,抓走了什麼人,怎麼抓走的,又是怎麼脅迫的長公主之子,全都給我先問個清楚”
“皇兄”
見李榮遵令而去,仁和長公主頓時急了。這當口,弘治皇帝便擺了擺手說:“皇妹,朕不是不信你,而是事關重大,朕得問個清楚明白若是真的他們擅闖你的長公主府,朕一定還你個公道好了,看你哭成什麼似的,來人,扶長公主下去好好洗個臉,帶去坤寧宮歇息歇息”
當外頭兩個小太監進來,把仁和長公主攙扶了出去之後,剛剛始終硬生生憋着的張皇后終於忍不住了。她幾乎是一個箭步衝到了皇帝身側,一把抓起了弘治皇帝撂在桌案上的字條,從頭到尾一讀就立時面色大變,當即揚起頭道:“皇上,這是怎麼回事?”
不防皇后竟是這般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弘治皇帝一個措手不及,原本已經打點了好一陣子的那些話頓時派不上用場了,只能打了個哈哈道:“皇后別想這麼多,這只是厚照和咱們開開玩笑。這孩子生性貪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上別和臣妾打馬虎眼,要不是大事,你會把東宮那許多內侍全都攆到了外頭罰跪?”張皇后越想越覺得自己起頭進來的時候太馬虎了,一時間又急又氣,竟是一把拉住了弘治皇帝的袖子,“厚照怎麼了?臣妾的兒子究竟怎麼了?他今天不是去文華殿聽講了嗎,怎麼會去什麼北鎮撫司審案?還有這一條大魚是什麼意思?”
朕要知道是什麼意思,還會在這發愁麼?
弘治皇帝已經是愁腸百結,卻還不得不打疊了精神安慰道:“皇后你想哪裡去了厚照當然是好端端的,否則他怎麼能夠送進這麼一封信來?至於他偷偷出宮,橫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不了咱們到時候狠狠罰他,這樣也能收了他的心……”
“罰罰罰,只用罰怎麼行,他還小呢”
見張皇后果然被自己岔開了注意力,弘治皇帝頓時鬆了一口大氣,趕緊在旁邊連聲附和,又趁機和張皇后討論起了教子經。被他這麼一引,張皇后自是又說起了朱厚照前段時間的病,當即又埋怨道:“那些大臣就知道講課,何嘗真的爲他這個太子着想大冷天的一大早起來去文華殿,中午才休息一兩個時辰,下午就要又繼續講,他這麼小小年紀怎麼受得了……”
站在一旁的蕭敬見皇帝一面敷衍皇后,一面衝自己不露痕跡地做了個手勢,自然是悄悄退下。然而,出了宮門,他就先吩咐給還在外頭跪着的東宮衆人暫且找個地方安置,一個乾清宮答應遲疑地說怕是皇帝問起,他當即就不耐煩地說道:“沒見皇后娘娘在裡頭麼?萬一娘娘退了出來,見着這情景豈不是又好一頓質問?就是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一言替衆人解了困厄,他也不多停留,徑直帶着隨從出了乾清門,見兩個小太監擡了凳杌過來,早年就賜了內城乘凳杌的他卻擺擺手道:“不回司禮監,徑直出午門,去錦衣衛北鎮撫司”
張皇后當年嫁給弘治皇帝時,這位還是太子,宮中還有個壓在所有人腦袋上的萬貴妃,因而兩人可以說是患難夫妻。可苦盡甘來之後,弘治皇帝依舊再沒添過一個後宮,這就幾乎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了,夫妻兩人的感情自不必說。這會兒爲了讓妻子不再追究兒子的事,弘治皇帝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哄人的手段,甚至不惜大費周章回憶了一遍往昔的甘苦。然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着屋子裡光線漸漸暗去,張皇后終於察覺到天黑了。
“你別再和我顧左右而言他了,你快告訴我,厚照他究竟到哪去了”
張皇后這一急,立時連你我這等稱呼都出來了。眼看再瞞不住,弘治皇帝長長嘆了口氣,這才說道:“厚照長大了,聽說是前幾天在宮裡聽人說你哥哥弟弟的壞話,也不知道查到了點什麼蛛絲馬跡,竟是親自跑出了宮去。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
張皇后在最初的驚怒過後,心裡卻不覺歡喜了過來,眼睛竟是也有幾分紅了。爲了兒子不和兩個舅舅親近,甚至和自己都漸漸疏遠,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辦法,可從就沒有奏效的,可今兒個丈夫竟說,朱厚照爲了兩個舅舅跑出了宮,這簡直是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皇上這是……這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
就在弘治皇帝滿臉坦然點頭的時候,外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着,一個乾清宮答應就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皇上,皇上,太子殿下回來了,這會兒已經進了玄武門”